司禮監

第一章 能力便是男兒的刀槍

“我在你眼里就這么不堪?你是不是認為我東哥為了復仇,連一個快要死的老頭都要陪伺?”

東哥有點生氣,她們女真女人雖然和漢人的女子習俗不同,但她畢竟是葉赫格格,女真人眼中的四大美人之首,被人想象成那樣還是很不高興的。

魏良臣不知如何回答,事實上他有這方面的想法,畢竟東哥是有前科的。但想李成梁都八十好幾了,這個念頭又實在是沒法去想。

東哥見狀,并沒有解釋自己和李成梁并沒有那樣,而是坐了下去,很平靜的說道:“過幾天我就回葉赫了。李成梁收我做義女,答應出兵助我葉赫,還將我嫁給喀爾喀部的莽古爾岱…我的兄長布揚古和族人的老人都已同意了。”

說到這里,她忽的自嘲一笑,“你知道么,像我這樣年紀的女人在族中已是老女了,很多和我一樣年紀的已經做了祖母,可我才要出嫁…很多年前,我就應該做新娘的,可一次又一次,我就好像被薩滿詛咒過般,一次又一次嫁不出去…”

話中滿是苦澀。

魏良臣亦在心中暗嘆一聲,東哥終還是走上了她人生的終點,奴爾哈赤的第四恨也終是出爐了——“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此恨四也!”

李成梁的布局沒有錯,喀爾喀蒙古前身是韃靼部落,據有外蒙古,是漠北蒙古諸部實力最強的一個。通過東哥出嫁將葉赫和喀爾喀蒙古聯系在一起,等于替葉赫在明朝以外引入一個最大的助力,這樣無疑能夠牽制建州的發展,使奴爾哈赤不敢輕易用兵葉赫。

只要建州吞并不了葉赫,它的地盤和實力以及影響終歸有限,李家只需好好布局,這頭他們親手養大的狼還是會變成狗。

可惜,這個計劃是不錯的,也具有可操作性。但李成梁絕不會想到他會和東哥一起死亡。

死亡時間,還剩一年半。

也在那一年,奴爾哈赤正式建立后金稱汗,發布了“七大恨”,從此開始了長達三百年的動亂,直至武昌城的一聲槍響。

時間,不多了。

距離奴爾哈赤稱汗只剩不到三年時間,距離薩爾滸也僅剩不到六年時間,而大明皇軍才剛剛搭了個師團的架子,海岸線還沒出,真是任重道遠啊。

對于東哥,魏良臣張了張嘴,終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嘲笑我,挖苦我,還是罵我是女真的浪女,用你們漢人的話說,我是不是連那表子都不如?…今日給他玩,明日陪他睡,后天卻又不知躺在誰的床上…是啊,我真的連表子都不如。”

東哥的臉上帶著笑容,但卻是凄慘的笑容。

一個女人,一個女真的天之驕女卻落到這種命運,她甘心么,她愿意么…可她能怎辦?難道要她嫁個那個殺父仇人,替他生兒育女,忘卻那血海深仇?!

不,她不會的!

她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被誰糟蹋,她只在乎能不能復仇!

魏良臣動容了,某種程度,東哥和他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他和她,太像了。

難道他和她,不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活著,而努力,而奮斗,而不擇手段么。

“你不要這么說。”魏良臣坐了下去,握住了對方的手,這一刻,他的心也很痛。

“難道不是么?”

東哥抽回了自己的手,這個動作讓魏良臣的心一下失落起來。

把心一橫,他終是說出了壓抑在心底的那句話:“你可以不嫁!”

這句話,他猶豫了很久才說出來。他不想東哥去死,死在那遠離家鄉的漠北之地。

他可以改變對方的命運!

“你可以嫁給我。”魏良臣一臉鄭重,再次握住了東哥的手。

“你?”

東哥怔在那里,沒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癡癡看著向她求婚的男人,然后笑了起來,“難道你要我跟洛洛兒一樣守活寡?”

“我…”

魏良臣強顏歡笑,“只要真心相愛,男女間的事做與不做有什么要緊?答應我,嫁給我,不要去漠北好不好?”

見魏良臣一臉鄭重的樣子,東哥真的很想笑,強忍住笑意,也很鄭重的道:“我是女真人,你是漢人,就算我不介意你,要嫁漢人也不會嫁給你啊。”

“為什么?”魏良臣不解。

東哥微微一笑:“漢人若要做我的夫君,他要會詩詞歌賦,你會么?”

“不會。”

魏良臣很老實的搖了搖頭,他不會原創。

答案在東哥的意料之中,她不覺奇怪,本著逗弄這個家伙的心思,又問:“那琴棋書畫呢?”

無奈,魏良臣照樣搖頭,老實道:“也不會。”

“那總會寫文章吧,你們漢人的讀書人很會寫文章呢。對了,你不是做過什么舍人么,想來文章寫的也很好…阿瑪還活著的時候,就常說你們漢人的讀書人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呢,他也一直想把我嫁給你們漢人呢,可是…”

東哥的心疼了下,然后搖了搖頭,“算了,你會還是不會有什么關系呢,反正我是不可能嫁給你的。你會的再多,你就是漢人讀書人中的狀元郎,又有什么用呢…你幫不了我,幫不了我的族人…”

魏良臣默默聽著,他現在是真的幫不了東哥。

東哥輕嘆一聲:“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有些事不是我們能改變的。你們漢人說身不由己,或許這就是我東哥的命吧。”

說完,姍姍起身,走到門口緩緩轉身,告誡對方:“你不要得罪李成梁,他說得出做得到的,如果有可能,你還是把洛洛兒交給他吧…他不會害她的。”

“為什么你要勸我不要得罪李成梁,而不是勸你義父不要得罪我呢?”魏良臣也站了起來。

東哥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然后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她走了,他卻還屹立在門前。

他知道,她不相信自己有和李成梁平起平坐的能力,她也不相信自己有能改變她東哥命運的能力。她把自己的命運都系在了李家,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了千里之外的蒙古人身上。

她從頭到尾都不相信他會幫助她!

能力是什么?

他捫心自問。

能力,就是男人手中的刀槍。

他長長的呼吸一口,去金州,讓李成梁知道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