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六人三騎磨磨蹭蹭走著,太陽偏西的時候才到達鄭家集那邊,秀才秦川在鄭家集算是個人物,認得的人不少,自然沒什么人在門前刁難,順利回家。
自從秦秀才在渡口那邊說了后,這一路上朱達就留意著身邊的路人和閑漢,不過也沒發現什么可疑的人物,他倒也沒有失望,畢竟看不出來才是正常的。
那日里送還秦琴的時候,秦家看著空無一人,今日里卻有三人在門前等候,看年紀和做派都不是護衛,這應該是秦家的仆役了,恭敬的跟秦秀才問好,有人去接過秦琴,還有人去牽馬之類的。
“這是朱達,這是周青云,他們一切都和秦琴一樣,其他的我會吩咐。”一進院門,秦秀才就直接吩咐。
院子里面還有一位當時見過的婦人等候,這四人聽了秦秀才的話都是連忙答應,看向朱達和周青云的表情也沒什么詫異好奇之類,應該是提前就打過招呼了。
朱達和周青云同秦家父女都住在二進的宅院里,只是住在偏房,一名仆役領著朱達他們過去,秦秀才在身后說道:”等下一起吃晚飯,今日里好好歇歇,明早開始你們就沒得閑了。“
寬敞的屋子里擺著兩張床,一應用具齊全,雖說不是嶄新的,卻沒太多破損,對于朱達和周青云來說已經很好,畢竟和白堡村那邊比起來是天上地下,這邊還特意準備了兩身半舊的袍服供他們換,安排那人說得明白“這都是漿洗好的干凈衣服,是老爺當年穿舊的,二位少爺先穿著,過兩日會請裁縫來給你們做新的”,這“少爺”的稱呼,讓二人渾身不自在。
晚飯很豐盛,主食不必說,肉蛋也是齊全,秦秀才笑著說道:“聽說你們為了打熬身體還要去抓魚,來這邊就不用了,山珍海味沒有,可吃好吃飽是有的。”
從昨日到現在,急忙趕路,小心戒備,朱達和周青云又是疲憊,又是饑餓,等秦秀才說完動了筷子,兩個人立刻開始狼吞虎咽,連帶著秦琴胃口都好起來了。
“這幾日先不要出門,家里周圍也有護衛警哨,沒出結果之前,風險還很大。”秦秀才提醒了他們一句。
從收干親的儀式開始到現在,在路上彼此的關系已經拉近不少,可真正住下來同席吃飯,因為周圍的種種陌生,大家反倒是有些不自在,秦秀才也沒刻意去做什么,只是催促他們早些洗漱休息。
等朱達和周青云進了他們的屋子之后,兩個人才輕松不少,才剛要說話,外面又有人送進洗漱的熱水和各項用具,兩個人又是停住,那仆役知道村里來的未必適應這些,溫和的指點他們該如何做,周青云做起這些來很僵硬,朱達倒是還好,當年和現在比起來,當年的不講衛生都比現在要好太多,可再怎么不習慣,白堡村的條件擺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實現,秦家的生活條件就要強出太多,朱達從內到外覺得高興,反倒是周青云就別扭了,對他來說,不僅沒有概念,更覺得多此一舉。
等洗漱完畢,又換上了干凈衣服,朱達覺得渾身清爽,加上這屋子已經燒了火炕和火墻,被熱氣烘著,整個人都要軟下來,連打了幾個哈欠,那邊周青云也差不多,兩個人都是想睡了。
“兵器還要放在手邊,晚上咱們得警醒些。”朱達提醒了句,周青云沒有異議。
“以前我和向伯要去打獵,要去賣鹽,忙活著才能吃肉吃飽練武,后來有了你,咱們還要去河里抓魚,要是在這樣的人家,能節省多少工夫練武“
周青云在那里含糊不清的說道,朱達剛要接話,卻聽著那邊沉默下來,呼吸變得均勻,顯見是睡著了,朱達伸手摸了摸那柄短劍,沉甸甸的份量讓人安心,他也睡了過去。
少年人恢復的快,第二天朱達沒有晚起,和往常一個時辰睜眼醒來,周青云也是如此,窗紙才剛發白,外面隱約有雞鳴傳來,更清楚的是窗外灑掃的動靜,顯然是秦家的仆役起來忙碌了。
“咱們出去幫忙。”朱達開口說道。
看著周青云有些納悶,朱達又是說道:“別人叫咱們少爺,咱們可不能把自己當成少爺,來這里是要學本事上進的,如果懈怠下來還不如回家。”
周青云點點頭,兩個人穿戴利索后出了門,掃地的那位拿著一把大掃帚正在忙碌,地面不見多少塵土揚起,應該是灑過水了,朱達笑著走上前說道:“這位叔伯,不知道怎么稱呼?”
那仆役四十多歲年紀,腰背有些佝僂,聽到這話卻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說道:”折殺了,折殺了,當不得少爺這么叫,喊我老王就好。“
“王伯,我們來幫你“朱達笑著伸手,這等客氣套路,當年用的不少,在現在也是好用的。
“使不得,使不得。”那王伯忙不迭的后退,滿臉的惶恐。
因為是清晨,大家都怕吵到其他睡覺的人,所以都壓著聲音,朱達笑著向前一步,客氣歸客氣,只要自己堅持就不是客氣了。
正在這個時候,秦秀才從屋子里走了出來,他也已經穿戴整齊,只是臉色卻不好看,冷聲說道:“你來這里就是做家務學掃地嗎?”
這話說出來,掃地那王伯連忙低頭退后,秦秀才沉著臉走下臺階,到了跟前說道:“朱達,你機智警覺,能分析大勢,又懂得許多實務,可在人情世故上偶爾卻有些陳腐氣,真正教你本事的那個人大家都語焉不詳,我也就沒有追問,現在倒是看出來了,是不是衙門里犯事被革除的吏員,也只有他們才會教出你這樣的!”
官府有品級的官員很少,運轉操持實務的都是吏目和差役,不過這兩種人有實權做實事,卻被認為是賤役,也的確坐下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在民間的名聲極差,吏員們懂得文字,熟悉政務實務,善于變通,比起高高在上的官員們,的確算是有真本事的,朱達所展示的一切倒是和這些暗合,然后吏目都是人情精熟的老練之輩,這就是所謂的“陳腐氣”了。
朱達自然不會否認反駁這番話,可對方這些話說到了他的心里去,朱達此時臉已經漲紅,他以為自己思考和做事都是成年人,算無遺策說不上,疏漏肯定不多,卻沒想到被秦秀才直指要害,剛才那幾句話就和當眾抽他耳光一樣,狠狠的把他抽醒了,朱達發覺自己已經有些忘記本心。
做這一切事的目的是什么,是變強,是在這個叢林法則的時代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可做著做著,行事目的居然部分變成了面面俱到,讓人驚嘆”這個少年好似成人“一般,被這種無聊的虛榮心迷惑,秦秀才絲毫不留情面的幾句話,算得上當頭棒喝。
院子里的氣氛很尷尬,連一向遲鈍的周青云都很不自在,朱達沒有強辯,在這個時候怎么機智都是自取其辱,他紅著臉抱拳說道:“義父教訓的是,我這就去練武。”
秦秀才點點頭,沒有再說話,朱達和周青云去了前院,兩個人一板一眼的練起了刀,周青云本來想問兩句,看到朱達的表情后就沒有出聲,過了小半個時辰,前面就有人過來招呼,說是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在飯桌上秦秀才沒有提那訓斥,反倒是溫和的提醒朱達他們,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開口,這邊置辦起來都很方便,女童秦琴已經完全恢復過來,興致勃勃的談天說地,對秦琴來說,朱達和周青云的來到讓她不那么孤單,而且還是兩個不陌生的同伴,自然會高興。
吃過早飯之后,看著桌上的碗筷朱達遲疑了下,這動作卻讓秦秀才忍不住笑了,連連擺手說道:“就連秦琴都要幫著收拾碗筷,你們也別伸手看著。”
朱達苦笑著和周青云一起動手收拾,心想自己像是個真的少年了,大人說了什么,就在這里患得患失,進退失措。
把碗筷什么的送到廚房那邊,自有那位“程姐”接下來洗刷,朱達注意到秦家仆役吃的早飯和秦家父女吃的一樣,主仆之間的分別他也聽人講過,能做到這樣的算是很厚道的,很多人家都是讓下人仆役吃剩飯剩菜的。
才回到用早餐的客廳,就有仆役過來通報,說是有位“袁師傅”求見,秦秀才示意請進來,并讓打算去練武的朱達和周青云留下,秦琴在家里很是活潑好動,一聽來了生客,立刻興沖沖的跑出去看新鮮,從前女孩每天都出去亂跑,出事之后就被圈在院子里,估計覺得憋悶無趣。
秦琴的動作太快,秦秀才剛要喊她的時候已經跑出了門,秦川連連搖頭,朱達還以為這搖頭是因為覺得女兒淘氣,沒曾想隨即屋外響起一聲尖叫,又聽到腳步聲響,剛沖出去的秦琴居然又跑了回來,滿臉的恐懼神色,一頭扎進了秦川的懷里,只在那里說“可怕”。
聽到這聲尖叫后,朱達和周青云都是戒備起來,還以為外面發生了什么,倒是秦秀才無奈苦笑,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說道:“讓你亂跑,被嚇到了吧!”
安撫兩句,秦秀才從座位上站起,對朱達和周青云說道:“你們跟我一起出去,給你們請的教頭到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