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吏部司員外郎宋度。”見江烽一身隨意打扮進來,崔尚也忍不住皺眉,“大人,按照規制,咱們新設澮州,屬于中州,刺史為從四品上,由吏部銓選,所以來這吏部司的員外郎,也在情理之中。”
江烽也不太在意,半開玩笑道:“澮州新設,盛唐、霍山二縣還有多少人,咱們都還說不清楚,殷城不過幾萬人,固始也不過十來萬人口,就算是現在加上流民大量涌入,也好不了多少,要想為上州,難度太大啊。”
江烽一句話也讓其他幾人笑起來。
按照唐制,上州需十萬戶,而新設澮州,滿打滿算不會超過四十萬人口,也就是六七萬戶頂天了,上州此時才是從三品,江烽要想當個三品大員就太難了。
事實上自大梁逐唐之后,長安的威信日降,其來自中央的詔令賜封也更多地流于形式,而對官員的選拔任命也再無復有盛唐時的嚴格慎密。
若是要按照之前的標準,僅僅是資格問題就足以把現在絕大多數藩閥所兼任的刺史一職給擋在門外。
像江烽這類人,既非科舉出身,也非武舉出身,論理,連當個縣尉都不合格,遑論一州刺史?
但現在情勢如此,武夫當國,大字不識幾個的屠夫也能當上節度使,販私鹽的也能封王,之前幾十年里分封的諸王,朱溫,李克用、楊行密、錢繆,哪一個又是高貴出身,哪一個又是文采風流?
相比之下許、鞠兩家倒是世家望族,只不過結果就是身死族滅,在這個實力為王的時代,你能說一個好歹也算是在書院里廝混過的江烽就不能當一州刺史?
“大人,好歹也得要尊重一下長安來使吧,最起碼人家也是給您封官來著,只不過卻未曾聽說提到光州,這卻是何意?”楊堪作為大梁出身的武將,素來就對長安方面不太感冒,言語里更缺乏尊重,調侃味道更重一些。
“哼,我倒是不信現在誰還能從我們手里把光州取走!”丁滿氣勢如虹,“南陽?還是蔡州?他們自顧都不暇,難道說杜家還能伸手過來?”
“阿滿,也別把話說滿了,要論實力南陽和蔡州要取光州也是綽綽有余,只是得不償失而已。”
張挺仍然是那副高髻黑袍,似乎終年不變,截至目前為止,江烽暫時還未給其安排職務,大概也是要等到澮州事情敲定下來才來考慮。
“過之,你能不能別一輩子都唱反調?”丁滿和張挺也很熟悉,畢竟都是汴梁將門世家,只是張挺性格的確太招人嫌,不但獨來獨往,而且言語犀利,還特愛當反派。
“阿滿,我是實話實說,只是你們都不喜歡聽實話而已。”張挺沒理睬丁滿的不悅,“杜家倒是不太可能,他們太脆弱了一點,自己先考慮一下日后南陽恢復過來之后會不會把怒火發泄到他們身上的事情解決掉再說吧,再道兄他們這一次和他們聯手襲擊南陽軍糧道,可把他們坑得不輕啊。”
鄂黃一千騎軍從光州城中悄然消失,而后新息到白茍城一線南陽糧道頻頻遭遇騎兵和當地士紳私軍襲擊,南陽軍當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在事后來追查,嫌疑自然就落到了杜家身上。
尤其是襄陽蕭家和鄂黃杜家有聯合發聲反對南陽吞并安州,緊接著安州又發生叛亂,杜家已經成為南陽心中的最恨。
雖說現在劉玄勢力大減,短時間內無力對外一戰,但是二劉一旦和好如初,蕭家和杜家都不會好過,蕭家實力不弱,且有地勢之利,和南陽方面交惡這么多年,倒也不懼,可杜家就不得不掂量一番了。
“過之,也說不上坑吧?他們可是撒野撒得夠歡的,光是新息到白茍城一線的糧隊他們就伏擊了三次,愣是把南陽糧車打得不敢離城,我們都沒敢像他們那么放肆。”
秦再道氣色極佳,尤其是在得知關中方面打算兌現承諾,答應要將兩千匹夏州戰馬送來時,秦再道心中的熱情就更是高漲了。
這一次北渡淮水協助鄂黃騎兵襲擊南陽糧道,也算是讓固始騎兵終于得到一次像樣的鍛煉。
十余次次沿著新息到白茍城再到真陽這一線的伏擊、突襲,再加上那一次對真陽城下南陽軍營的偷襲,可以說固始軍一樣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八百精騎,回到固始的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損失之大也是這幾次戰事中最重的一次,剛剛像模像樣的兩個騎營,立馬又打回了原形。
如果不是關中那邊明確表示會兌現承諾,秦再道就準備真的要找江烽理論一番,非得要專門撥出款項去購買戰馬了,哪怕是南陽或者大梁這邊,多少好壞也得要買是千兒八百匹戰馬回來。
“關乎他們生死存亡,他們能不盡心?”張挺回應,“杜立在這一點上還是十分明智的,明白光州和安州都落入南陽手中的話,對他們的黃州蘄州二州意味著什么。”
“在大梁一直聽說杜氏庸碌,這么看來杜家還是有幾個人才嘛。”丁滿有些輕蔑的道。
“杜門四駿,杜立頭腦尚可,但武技一般,聽說他那兩位兄長武技不俗,還有一個杜翎,倒是聽說挺神秘的,鮮有一見,神龍見首不見尾,但總有點兒小家子氣。”張挺對杜家也是做過一番了解。
“但杜家軍隊的戰斗力堪憂,而且更為關鍵的是,總覺得杜家缺乏一點敢于一戰,敢于打仗的魄力勇氣,和關中李氏一樣,總希望別人沖鋒在前,替他們擋風擋雨,自己卻怯于一戰,關中李氏,頂著皇族頭銜,人家有這個資源,他們杜家有什么?蠅營狗茍之流,人家有這個替他們擋風擋雨的實力,還不如回頭把他們給吞了呢。”
言辭刻薄犀利,但是卻又一語中的,連楊堪和丁滿都不得不承認張挺的分析直指杜家的命門要害。
崔尚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江烽也覺得這家伙的確是一個招人恨的家伙,言辭間盡是鄙薄之語,一個世家望族竟被他批得一文不值。
陳蔚也是越來越習慣與和這幫武夫們一起共事了,至少原來不太習慣于與這幫武夫用各種輕蔑挖苦的言語攻擊對手的風格,現在他也能安之若怡的應對了。
“杜家還差我們部分糧食,恐怕需要盡早索要回來,南陽那邊估計有些懸了,他們這一戰之后損失太大,據說劉玄至今尚未起身,三州之事盡皆由劉同代領。”
“唔,該要的,咱們得不厭其煩的去索要,如過之所說,既然杜家怯于一戰,那咱們幫他們都去打生打死了,他們也該把欠咱們的東西一分不少的補上。”許子清也接上話,“目前我們的形勢也很嚴峻,固始、光州都涌來大量流民就食,這春荒比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許子清的話也勾起了陳蔚的共鳴:“大人,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壽州那邊也就罷了,蟻賊肆虐,可現在連蔡州、潁州、亳州這邊的流民都往我們這邊跑,原來還有南陽和鄂黃的支援,現在南陽那邊錢銀早就斷了,鄂黃這邊也有點兒想要賴賬的感覺,可流民數量這么大,就算是往殷城、盛唐和霍山轉移,那也需要大量糧食和錢銀,否則這些流民怎么墾荒?別一到地方上就淪為賊寇了。”
恐怕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場中原大戰給固始帶來的最大影響竟然是流民數量的暴增。
除了潁亳二州的流民依然在源源不斷的涌入固始外,這幾個月里南陽軍的北伐也帶來了巨大的流民群體。
南陽軍從新息向真陽進擊,而大梁龍驤軍橫掃吳房、西平和朗山三縣,這一場戰事制造出了數十萬流民,而固始待流民甚好這一傳言也使得整個蔡州戰亂變成的流民大量越過淮水向固始進發。
以至于江烽和崔尚、陳蔚都不得不檢討之前固始發布的政策是不是過于優待流民了,哪怕再有南陽和鄂黃的支援,也經不住這么大規模的流民壓來。
對崔尚和陳蔚來說,他們自然知道流民涌向固始是一柄雙刃劍。
像盛唐、霍山、殷城四縣都是地廣人稀的縣份,遠無法和蔡州這些中原腹地縣份相比,這些流民到來,一方面能夠帶來相對先進的耕作經驗和大量勞動力,對于這三縣的墾荒無疑是一大助力。
但是巨大的消耗開支卻暴漲。
最初一干人還抱著撿到寶的感覺,但是很快他們就意識到了麻煩。
好在南陽和鄂黃因為戰事一起給的支援陸續到位,還能勉力維持。
但一當戰事進入后期,南陽的支援斷了,鄂黃的支援開始放緩,這立馬就成了天大的事情,可以說這也成為困擾崔尚和陳蔚的頭等要務。
如無意外,江烽有意任用陳蔚為澮州長史,算是對其的一個獎勵,獎勵其在這期間為自己與陳氏、譚氏大族們之間的協調所立下的汗馬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