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覺察到了秦再道面色的復雜,江烽表情也慢慢嚴肅起來,“再道,是不是有點兒難以接受?”
廳堂內的諸將都是固始軍的核心成員,對于大梁和南陽的聯手伐蔡之戰,固始軍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但是固始第三軍入駐光州已經就證明了很多東西不是你想擺脫就能擺脫的。
現在光州城中駐扎著三支軍隊,名義上是固始軍控制了光州,但是劉玄的兩千步軍也入駐了光州,而黃州的一千騎兵也同樣入駐了光州,這種詭異復雜的局面也只有江烽能夠甘之如飴,甚至樂在其中。
對于固始軍這樣的小勢力來說,越是混亂的局面,越是復雜的關系,才越是能夠在其中活得滋潤,這一點江烽也早就和諸將說起過,若真的只剩下那么寥寥幾家大藩閥,那也就沒有固始軍這種小勢力生存的空間了。
秦再道注意到其他諸將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有些艱難的搖了搖頭:“只是感觸有些大,嗯,感覺好像這個世道似乎變化太大,今日的敵人,明日的朋友,今日觥籌交錯,明日刀劍相迎,難道我等武人也不得不適應這種轉變?”
江烽一時間也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知道如果這個問題回答得不好,那么也會對諸將的心態造成一些沖擊。
兵不厭詐或許在戰術上是可行的,但是這種今日敵人明日盟友,今日把臂言歡明日背后一刀的行徑估計在這個時代還是很難讓人接受,尤其是受著傳統心態影響的武人們。
“再道,有時候為了生存,我們可能不得不做一些在感情上可能有些難以接受的事情,但我要強調一點,我們固始軍有我們固始軍的底線,并不會主動背棄盟約。南陽并非我們盟友,南陽和我們之間只是純粹的利益交換,否則,劉玄不會明知道光州對我們固始軍的重要性,而視我們的感情于不顧,徑直駐兵光州了,盟友不會這樣做。”
江烽斟酌了一下言辭,繼續闡述道。
“當初南陽對我們給予援助,并非對我們有多么大的好感,而是它需要我們來平衡蔡州吞并光州給其東進戰略帶來的影響,從劉玄吞并申州開始,其實他就確定了他想要成為橫跨山南東道和淮南道兩道霸主的目標,現在他所要做的一切不過是按照他既定目標推進步驟而已。”
“大人,您的意思是南陽早就有這種打算了?”鞠慎忍不住插話問道。
“對,吞并申州只是他們的第一步,這也是劉同和劉玄為了他們日后的霸業基礎所做的一種合理分工吧。”鞠慎的湊趣恰到好處,江烽點點頭,這是在為自己解圍助攻。
“你們可以從地圖上就能看到,南陽拿下申州或許可以說是申州太弱,猝不及防之下被強大的南陽吞并,但是安州呢?要知道安州和沔州一直是鄂黃杜家的勢力范圍,杜家之所以沒有吞并安州和沔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覺得安州和沔州保持原狀和歸入杜家沒太大區別,可以你們都看到了南陽軍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姿態拿下安州的?勢如破竹都不足以形容,基本上是兵不血刃,安州軍實力并不弱,僅僅是州軍就有四個軍一萬人,還有兩軍牙軍,可難言南下大軍僅有兩萬多人,幾乎未經向陽的一戰就拿下了整個安州,安州牙軍更是直接倒戈,鄂黃杜家甚至連反應都沒有來得及做出來。”
在座眾將都被江烽的分析所吸引了,包括秦再道。
“大家再看看拿下安州之后其實南陽是有機會一并拿下沔州的,但南陽沒這么做,而是有意等待鄂黃出兵沔州,甚至鄂黃杜家出兵沔州還引發了當地一些騷亂,真是難以想象,域外的南陽軍入侵安州,兵不血刃的拿下,而一直是杜家掌控之中的沔州卻會對杜家防范性的進兵激烈反對,這里邊難道沒有什么值得考究的東西么?”
“大人,看來南陽起碼是在多年前就已經在安州和沔州布了子了。”楊堪也接上話道:“除了這個理由,很難解釋安州和沔州的詭異表現。”
“是啊,都知道安州和沔州是杜家的勢力范圍,甚至據我所知,南陽為了對付南面的襄陽蕭家,甚至也和鄂黃杜家眉來眼去,希望杜家能夠通過安州對襄陽的郢州施加壓力,兩家雖然沒有結盟,但實際上也和盟友無異了,可一轉眼,南陽就狠狠抽了杜家一個耳光,這也是為什么這一次杜家氣急敗壞,寧肯給我們這么大支持也要破壞南陽的伐蔡大計,因為杜家清楚,一旦南陽和大梁聯手伐蔡成功,不僅僅是蔡州要完蛋,他們杜家也不會好過了,甚至可以說覆滅在即。”
江烽拋出的這個觀點又讓在座諸將心中一震,如果說杜家沒好日子過,這能理解,但是覆滅在即,似乎就有點兒夸張了。
“大家肯定有些無法理解,其實你們仔細觀察一下就能看出,我剛才就說了,南陽有機會拿下沔州而不拿下,為什么?他們需要留一個引子,迫使鄂黃杜家不得不在沔州駐扎大軍,而沔州的情形大家也看得出來,地狹而平,且處于下風低位,南陽軍一旦發起攻擊,沔州會處于絕對不利地位,可若是鄂黃不駐扎軍隊,你就相當于主動將沔州拱手讓給南陽了,而且鄂黃也將沔州這個江水以北漢水以南的橋頭堡失去了。”
江烽似乎也說起了性子,語氣也變得更加激昂,“現在劉玄率大軍伐蔡,我判斷他甚至沒想要分蔡州一勺羹,而是想要通過伐蔡磨練軍隊,另外也和大梁結成一個較為穩定的同盟,進而通過蔡州來交換大梁對其向東向南擴張的支持,這也符合大梁的戰略意圖。大梁拿下蔡州,彌補上這一環,成為當之無愧的中原霸主,而劉玄可以從光州南下,從安州東進,一舉吞并黃州和蘄州,進而染指壽州、舒州,淮河也許會成為大梁和劉玄之間的天然分界線,這才是劉玄的霸業攻略,只不過我們固始卻擋在了他霸業攻略的道路上,所以他會毫不猶豫的將我們踢開。”
伴隨著江烽的手指在略顯簡陋但卻宏大的地圖上移動,諸將的目光已經從最西面的隋州一直向東,越過申州、安州、光州、黃州,游動到了最東面的蘄州,然后就是壽州和舒州。
如果真如江烽所言,那一個橫跨整個山南東道和淮南道,獨霸淮水與江水之間這樣遼闊土地的藩閥就將呈現在眼前。
可以說大半個淮南道都將落入劉玄手中,甚至劉玄一旦勢成,日后乘勢東下,拿下廬州、濠州、和州、滁州也并非難事。
所有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從眼下的局勢看來的確如此,南陽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吞并了申州和安州,光州也是在兩可之間,一旦伐蔡成功,光州勢必入其手。
而已鄂黃杜家的孱弱,大家都覺得恐怕蘄黃兩州易手是遲早的事情,也就是看杜家能不能依托江水天塹,還有鄂黃杜家的水軍優勢守住鄂州一地而已。
“大人,如果真如你這般描述,那劉玄便氣候已成,我們固始似乎也難以生存了,這里邊肯定也還有變數吧?”楊堪首先發出疑問。
“當然,戰爭本身就充滿變數,剛才只是我描述的南陽最美好的愿景,若真的都如劉玄所想,我們還呆在這里干什么,趕緊拱手投降便罷。”江烽笑了起來,“劉玄的宏愿雖好,奈何卻還有很多阻礙和變數,第一個變數就是南陽軍的伐蔡之旅,南陽軍未經真正的戰事磨礪,戰斗力如何,從前一段時間獲得消息來看,恐怕也是不盡人意,白茍城一戰,南陽軍以優勢兵力包圍白茍城,縱然白茍城乃是堅城,但蔡州軍卻能堅守多日之后從容離去,南陽軍的戰力讓人懷疑。”
“這大概也是劉玄要起大軍伐蔡的一個主要原因吧?一支軍隊如果不經過千錘百煉,難以成器,劉玄是此中高手,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丁滿也接上話。
“所以這一步我們不能讓其得逞,否則其伐蔡成功,我們固始軍便會被南陽一腳踢出局,我們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將成為劉玄的墊腳石。”江烽斷然道:“給予其必要打擊,讓其難以竟全功,進而迫使其放棄光州,這就是我們的目的,當然我們也不能讓其慘敗,最好的結果就是讓其將蔡州打得殘破不堪,然后功虧一簣,這樣我們就可以游刃有余的贏得發展的時間和空間。”
“大人,就算南陽失利,可大梁卻未必會失手啊。”許子清發問。
“大梁那邊,我們做了我們能做的一切,若是天助大梁要一舉滅蔡,我們也只能接受這個現實,畢竟這不是我們能改變的。”江烽攤攤手,一臉無奈,“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人事,聽天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