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說出的這一番話,算是對這番奏疏的第一個看法,卻也是等于為葉春秋辯解。
雖然葉春秋的東西,有些顯得是胡鬧,不過他不是向來如此的嗎?很多事起先大家都覺得匪夷所思,可最后還不是成了?
李東陽只是捋須微笑,等謝遷看過之后,謝遷則是吹胡子瞪眼道:“這家伙……”
口里帶著幾分責怪的意味,卻頗又像是長輩對晚輩的縱容。
現今在這內閣里,楊廷和的資歷是最淺是,對葉春秋,楊廷和的內心其實有點復雜。
算起來,葉春秋和他也沒有什么根深蒂固的矛盾,可是嘛,自從上一次被葉春秋黑了之后,楊廷和的心里就有了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影。
上回若不是葉春秋,本來他應該比王華更早入閣,偏偏現在卻是忝居末位,若不是這一次李東陽極力支持他,連這一次能不能入閣都有些懸。
楊廷和看過了奏疏后,先是抿嘴微笑,而后才道:“李公以為如何呢?”
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卻是問李東陽,言外之意,是一切以李東陽馬首是瞻。
“治大國如烹小鮮,葉春秋這樣太隨性了,想想看,若是將來當真大量人出關,卻遭遇了韃靼人和馬匪的襲擊,該當如何?這是數十萬的生靈啊,漢人放馬,實在有些荒誕,不過……顯然陛下是極力支持此事的,可即便如此,老夫還是不甚贊同。”
李東陽直接表了態,其余人則是一時間沉默下來。
李東陽的意思便是,他不太支持,但是也不會極力去反對。
楊廷和便笑道:“這么多人要出關,哪有這樣容易,只要地方的官府不去鼓勵,即便陛下認可了鎮國公的想法,這件事,怕也不會鬧出什么太大的動靜來,鎮國公……固然是為國為民的,可有時候,好心也是會辦壞事,內閣的作用,便是定海神針,只要內閣這兒穩住,就沒有什么妨礙了。”
若是別人,可能還太聽不明白楊廷和此話的意思,可是在座之人,都是在官場上混跡了幾十年的,自是心如明鏡。
既然李東陽不支持,那么事情就好辦了,陛下就算準了這件事,可終究,執行的還是內閣和六部,還有下頭無數的地方官體系?
只要內閣敷衍一些,地方官對這件事陽奉陰違,不去鼓勵百姓出關,那么這份圣旨就算頒發下去,豈不也是成了一紙空文?
李東陽嘆了口氣,接著笑了笑,對王華道:“王公,介夫說的也有他的道理,倒是并非老夫故意反對令婿,實在是覺得此事是太過冒失了,望你體諒。”
王華點了點頭,淡淡笑道:“明白,明白。”
“那么,老夫就在此擬個票吧。”說罷,李東陽便當著諸人的面,在奏疏夏批擬著寫道:“此奏前所未有也,若效仿沙俄制,不免徒費民力,臣不敢附議。”接著淡笑著道:“送入宮中吧。”
說著,叫了通政司的人,將奏疏遞解去了暖閣。
其實剛看到奏疏的時候,王華就知道葉春秋想要南人牧馬的事不大可能得到內閣其他人的支持的,現在李東陽如此發話,葉春秋的這個想法算是真正落空了。
擬票是內閣大臣的程序,奏疏進過票擬之后,會送入宮中,接著皇帝才會有批紅。
擬票相當于是內閣的意見,而批紅則是皇帝來做總裁決。
不過這些年,下面的部堂和地方官吏,即便是陛下批紅表示了支持,可是不少人還是要追根問底,看看這份奏疏的票擬是什么,若是內閣反對,下面的官吏往往人浮于事,不是說圣旨不能遵守,只是縣官不如現管,皇帝陛下畢竟不會親力親為,可是內閣大臣,卻掌握著大家的前途。
而一旦部堂里對這件事敷衍,且不說給事中可能會把宮中的旨意駁回,即便是不駁回,一般也沒有人認真去執行。
沒有官吏執行和推廣這份圣旨,尋常的百姓又懂什么呢?結果最后,即便是有旨意出來,事情也可能是不了了之罷了。
可是王華沒有站出來反對李東陽,一方面,他對葉春秋的這個政策也是有所疑慮的,另一方面,此時李東陽剛剛成為首輔大學士,實在不宜駁了他的面子。
眾人各自散去,王華的心里卻還在想著心事,他對這個女婿,也是又愛又恨,有時候總是會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可是呢,想到他做下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有時也挺佩服他的。心里想來想去,一時也不知在這件事上到底是支持不支持他才好。
他在自己公房里閑坐了片刻,便聽到外頭傳來咳嗽聲,抬頭一看,卻見謝遷走了進來。
謝遷也不敲門,二人實在是太熟絡了,沒有這么多的規矩,謝遷背著手,帶著幾分笑意道:“王公怎么心事重重的,還在為那份奏疏煩惱吧?”
“哪里,李公不是已經決斷了嗎?”王華道。
謝遷坐下,看著他案頭上空空如也,并沒有票擬,便又笑了,道:“我們都認識了那么久了,還想瞞我不成?這份奏疏,云里霧里的,什么沙俄的經驗,聽著也是玄乎,老夫很是費解,不過……”
說到這里,謝遷卻是認真了起來,接著道:“不過這春秋的前頭那幾句,老夫卻是感同身受,治亂循環,可不就是如此嗎?歷朝歷代都逃不過,咱們大明,又何嘗不是如此?起初的時候,經歷了戰亂,百姓們開墾,人口大大的增長,這才有了盛世,可是好景不長,已經無地可以開墾,人口卻依舊越來越多,就以咱們江浙老家來論,這是朝廷重要的糧倉,從前一戶人家,三四口人,尚且有百來畝地可以維持生計,可是幾代下來,這戶人家開枝散葉,老老小小幾十口,土地卻沒有增長,再抱著這些地,可是要餓肚子了。就這,還是守住了祖宗基業的,若是加上那些失地的,可讓人怎么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