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只看到一個人影轟然砸落在地,血里呼啦地揚起一片塵土,而周邊的僵尸也嗅到了血腥氣,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可是,盡管還不到五點,但太陽漸漸從東方露出一丁點兒紅暈,這是盛夏時分,太陽出現得很早,僵尸的活動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大多數人以為工廠和工廠之間,團隊和團隊之間不會發生你死我活的正面沖突,因為現在糧食很少,大家互相之間就是競爭對手,盲目擴張地盤,卻沒有足夠的食物維持胃,要那么多人有什么用?占了地盤就更沒有用了,到處都是僵尸,土地也是國家的。
最重要是,如果真有人想要偷襲,何不大白天來呢?雙方都看得清,僵尸也不敢出來。加上昨晚整整一夜都沒有危險,按理說,第二天凌晨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危險了,因為外來團隊也要冒著被僵尸追逐的危險。
此刻大家又都在熟睡之中,可以說是警惕性最弱的時刻,誰也料不到,竟然有人會在太陽還沒升起時來偷襲!
計劃這場偷襲的人,的確是個戰略高手。
慣性思維害了大家。
在工廠的外圍,還有一層比內部防護帶更加高大的“木排陣”,粗壯的木棍前段被削得異常鋒銳,是專門用來穿刺那些路過的僵尸的。
即便有僵尸群疊高了沖上來,那木排陣也同樣是翻滾的尖刀之花一般,如同一頭巨型刺猬,會將爬得更高的僵尸掛住,因此很難會有完好無損的僵尸順利沖入廠區之內,即便有,也一樣倒在第二道防護帶前。
到了第二天,太陽初升,這些不能見光的家伙就會被全面分解,在這個世上不留下一絲一毫的蹤跡。
但是,這道防護帶只能防御僵尸,卻防御不了活人。很快,有十多個身影先跳下車,將這道防御帶拉開了一個可供汽車出門的口子,這口子也是本廠搜索隊要出門的位置,僵尸永遠也找不到口子在哪兒,而人類只需要觀察一下就能做到。
在亂世的陌生人,最起碼跟僵尸一樣危險。
很快,外面的車隊蜂擁而至,都是大型越野車,上面掛著的紫外燈也立即讓所有人都明白他們為什么敢于在夜里奔襲自己的工廠,因為紫外燈的光暈會讓敢于圍追堵截和跟隨的僵尸們化為灰燼。
在燈光的映襯下,大家也才能看得出,這些車多半都是路虎,看來路虎展廳里被一掃而空的路虎車,都是被這幫人開走了!路虎只占了一半,還有JEEP的大切諾基、大瓦格尼各一輛,一輛凱迪拉克凱雷德,一輛林肯領航員,一輛尼桑途樂,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塊頭。
范韻琳雖然已經被免職,但出了這樣的事,大家的第一反應還是先朝她望去,而不是那個小人得志的林嘉嘉。范韻琳甚至一時忘記自己被免職了,立即從睡意朦朧中全面掙脫,帶著濃重的責任心,大聲呼喊:“不要亂!大家立即準備武器,各就各位!”
說是這么說,可當外面突然響起了一聲非常刺耳的巨響,大家就都安靜了。
這不是鞭炮聲,這是……?是槍聲!
毛國興等人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沒想到還有人敢闖自己的場子,怒火萬丈,正要出去大干一場,聽到槍聲后,卻都傻了眼,面面相覷。
大家手里的鐵锨、長刀、長刺、木棍、狼牙棒和刀子,全都從原本滿是汗水攥緊的手掌里晃動了起來,因為眾人在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一夜之后,從麻木突然變得絕望了……抵抗還有什么意義?他們除了覺得自己太倒霉了,也想不到任何有建設意義的辦法。
外面有個大喇叭在大聲喊叫:“都出來!不想死的全都出來!”聲音極其囂張,聽上去,就像是對勾復活了一般,甚至有可能,這家伙是個更邪惡的對勾式人物。
本廠三十多個人,都陸陸續續地往這邊走,圍攏過來,但步伐和眼神,都是相當無力甚至頹然的。
此刻,金輪似乎從東邊的海平線上初露崢嶸,將云層映照出一片溫馨的霞意。如果是平時,看上去會感到生活很美好,即便是末世中,也會感受到這股溫暖來自絕望之外,能給自己的信念增加牢固的柱石。
可是,眼見著這軍綠色的車隊正在威脅大家全部走出來,這朝霞就產生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諷刺之意。很多人都想到了一百年前,日本鬼子進入某個村莊,讓全村老幼都出來,然后找個理由把大家都突突了,這場面何其相似?
想到這里,眾人的心都收緊了。
見每個人手里還拿著武器,那輛大切諾基旁邊手持大喇叭的壯漢先是一愣,隨后撲哧一聲笑了。
他跟同伴們交換了一下邪惡的眼神,嘻嘻哈哈地對著喇叭說:“我說,你們挺有意思啊?我讓‘不想死的’全都出來,當然包括讓你們放下武器的意思,你們拿著這些刀子棍棒,是什么意思?馬上放下,你們認識這東西嗎?如果覺得這是玩具,盡管繼續拿著武器,上來試試?”
他晃了晃另一只手的一把漆黑發亮的手槍。
第一輛路虎攬勝里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阿飛,人都齊了嗎?問問他們管事兒的。”
“是、是,權哥。”之前的大喇叭壯漢點頭哈腰,如同漢奸見了皇軍,轉過臉趾高氣揚地喊道:“誰他媽的是管事兒的?給我出來!告訴我,人都齊了嗎?要是敢撒謊,我馬上喂他吃一顆帶響兒的花生米!”
這些家伙粗蠻暴戾,看起來比毛國興等人更狠毒,很有可能已經濫殺過無辜,對此滿不在乎了,誰敢有異議?
但這話一出口,眾人都打了個冷戰,于是,沒等老大自己站出來,大家手里的武器都紛紛落地。這也沒什么可丟人的,人數、車輛、武器,都遠不如人家,人家這五六把槍足夠在一分鐘內把本工廠的所有人全部干倒。
毛國興團伙都比較尷尬,尤其是昨晚剛剛加入此陣營的新人們,之前的威風感和存在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萬分后悔,心想自己怎么這么倒霉。呂察彪嚇得渾身發抖,他是有賊心沒賊膽,此刻只盼望時光倒流,做個默默無聞的駐守隊隊員更好一些。
但現在最尷尬的人毫無疑問是毛國興本人。
他是搜索隊的隊長,也同時是本工廠目前實際上說一不二的真正老大,而且他平時豪氣萬丈,號稱是全廠第一好漢,經常講述自己如何在江湖上參與砍殺的威風情節,兩肋插刀同生共死的兄弟情義,在末世來臨后更以突出的能力和過人的手腕贏得當前的顯赫位置。
然而,毛國興現在卻再也豪邁不起來了。混過黑道的人,尤其知道應該如何能屈能伸,該低頭的時候,絕對不能硬撐著來,黑道上那些曾經名氣極大的二楞子,最后的下場要么是被更狠的人殺害,要么是被警方擊斃,要么就是被同行玩死。
眼下,對方十多輛車,最少四十多號人,個個高大壯碩,而且裝備了不止一把槍支,粗略一看,有獵槍,有制式槍支,甚至有自制的火藥槍。
雖然只有五六把槍,其他的依然跟自己的團隊一樣,都是大刀長矛棍棒斧頭,可人家是清一色的壯男,自己這邊,說都是烏合之眾,還真不為過。
盡管參差不齊,可自己這幫人跟人家一比,那就成了義和團面對八國聯軍。人家義和團還有精神力量維系戰斗力呢,自己這邊可什么都沒有!
故此,毛國興硬著頭皮站了出來,用溫和卻也不卑不亢的態度說:“各位老大,我是這個工廠目前的負責人,以前是跟隨西沙臺仲老四手下鄧長發大哥的。大家都是江湖兒女,也……”
話還沒說完,只覺得頭部一陣劇痛,當即一熱又一冷,一股血淌了下來。他捂住頭部,盡量控制住腳底下的步伐不要太踉蹌,以維護自己最后的尊嚴。
對方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阿飛示意手下一個用槍托狠狠襲擊毛國興頭部的壯漢退后,然后拍拍毛國興的臉頰:“你媽了個逼的,你裝什么大頭蒜?還在這兒跟我玩拜山頭的把戲?這都什么年代了?黑社會?操你媽我好怕怕呀!你就是用這套身份的說辭嚇唬僵尸,才一直活到現在的?”
毛國興捂住臉,知道這時候不能丟份子,光靠立即祈求,不但會讓手下看扁了自己,民心盡失,也不見得就能活命。哪怕真的活著被這幫人兼并了,以后也一樣會被當狗使喚的,那樣活著,還算是人生嗎?
想到這里,他嘿嘿笑了幾聲,說:“打得好!行了,兄弟,你也給我一個殺威棒了,立了威了,就不要再難為我們這幫人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們有什么要求,就說吧,我能做到的都會去做,只要你放過我們這幫人。就算你要兼并我們,我敢保證,他們絕不會反抗你們。
“到時候,請給我手下們一口飯吃,我就滿足了,這些小伙小姑娘都是半大孩子,剛剛踏入社會,我不想讓他們覺得社會太險惡。年輕人是世界的未來,尤其是末日世界的未來。至于我,如果你們覺得我是個肘腋之患,那要殺要剮隨你便!”
這段話說得聲情并茂,有一半是虛偽的,另一半卻是發自內心。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毛國興知道自己很有可能看不到今天八九點鐘的太陽了,因此他還不如作為一個英雄形象大義凜然地死去,假如必須死的話,他也很看重自己的名聲。
他的手下除了呂察彪之外,其他人都有所觸動,沒想到這個昨天還陷害許夢的邪氣老大,今日卻成了本工廠正義的化身和守護神,看來這個老大沒認錯,他是有底線的。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是個好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