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校長在膠東黑道上聲名顯赫,但他位居最高層,可最多到杜陽、陶海江這個級別為止,再往下混社會的廣大地痞流氓們,就真沒聽說了,他們所知道的牛逼人物最多就是張宏勛、仲家兄弟等。
而即便是杜陽和陶海江這類黑道“基層小領導”,“車間主任級別”,也只是知道洪校長這個外號,真名是什么,他們也一概不知,更不知是做什么行業的,為什么被稱為“校長”。只有鄧長發、李闖、左剛這樣的級別,才有可能真正有所耳聞,而且也依然是道聽途說。
當年洪校長是老一輩碩果僅存的王者,最終在九十年代中后期成為膠東市黑道說一不二的“超級大國”,盡管張宏勛他們并不服氣,可也沒有產生什么巨大的沖突,漸jiàn地以洪校長為首,二級大哥互為平衡的體系建立并穩固起來。
所以,張宏勛等人對洪校長也只是保持一貫的敬畏而已,而且其中只有一半是不敢與之相抗,另一半也是對傳統文化的尊重,畢竟自己要是不尊重前輩,那后輩也不尊重自己咋辦?
所以,從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紀初開始,洪校長慢慢淡出黑道,行蹤更加詭譎隱秘,不為人知,只不過每次到黑道上出現難以解決的糾紛,需要老人來主持公道時,洪校長自然而然就被請出來。雖說洪校長說話不一定能讓沖突雙方絕對聽從,但話也是極有分量的。
名義上淡出,可洪校長仍然控制著絕對賺錢的部分:除了一個大旅游公司、一個大房地產開發公司和一個大建筑公司,據說膠東市的縣級市金源市里最好的礦,除了國有之外,最好的富礦地段都是他的。膠東市兩個以上的島嶼最好的養殖區域,都屬于他。膠東市四五十個海內外上市公司,有三分之一的公司大量原始股被他所持有。
可以說,凡是合法的賺錢生意,他都能參一腳,而且拿去的蛋糕很不小。而那些危險、非法甚至打擦邊球的生意,他卻早就不玩了,他的二級小弟們,都開著保時捷卡宴和路虎攬勝,光這些人隨便拿出一個,就足夠跟南疃張家、西沙仲氏相提并論。
洪校長和張宏勛之間談不上有仇,但也肯定不是什么好朋友,這次派人來,只是例行公事。但到底為什么不親自來,雖說是在國外,可現在一天之內就能飛回國內,這不是什么難事。龐芳母子和張宏遠各自在家分析,什么理由都有可能。
或許是因為既然號稱淡出了黑道,也就不適合露臉,或許是因為擺譜,絕不參加比自己輩分低一級的人的葬禮,也或許是因為不愿介入龐氏母子和張家父子三人的內部斗爭。更或許,人家還對張宏勛的死挺高興呢,愿yì派人來例行公事,那就已經很不錯了。
這次來的人是洪校長的大女婿房秋,他不是混社會出身,而是正兒八經的碩士研究生畢業,看來洪校長是鐵了心不參與江湖事了,派來的也不是他手下的“四大金剛”。
房秋臉長得圓圓的,白嫩得不像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反倒像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少婦,戴了一副眼睛,雖然笑得很和善,可于果總感覺此人有點披著羊皮的狼的意思。要知道,此人根子再干凈,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老丈人是干什么的,給黑道教父當女婿,怎么著也失去了原則。
張曉影也是十分聰明的,只不過是單純掩蓋了她的聰明,她看到于果瞧房秋的眼神有些異樣,頓時沖著于果瞪了一眼。于果頓時會意,心里啞然失笑,明白張曉影的意思是:“你別二哥瞧不起大哥,他是黑道老大的女婿,你不也是嗎?就你出淤泥而不染?人家就是皮里陽秋了?”
可于果此時也不能和她爭辯,雖說客觀事實是,他目前還不是任何人的女婿,就算孟根生,也比張宏遠更適合當女婿。
劍拔弩張,房秋究jìng先跟誰握手,從象征意義上甚至可以決定洪校長究jìng認定誰才是南疃張家的正統。此時此刻,龐芳和張宏遠冷眼相對,而韓金匙看著于果的眼神,卻琢磨不透。
于果總覺得,韓金匙像是掌握了自己什么秘密似的,否則真的很難有這樣的目光。當然,這只是他的一種感覺,也許他的感覺太過敏銳,能潛意識上集中了各種可能性,所以反而有可能判斷錯誤。
況且,于果本人幾乎可以說是無敵的,他當然更加有恃無恐,因此也只是禮貌地看了一眼韓金匙冷傲的目光,便轉過去不再看。
誰能料想,不知道是洪校長本人的主意,還是房秋頭腦靈活隨機應變的即興發揮,只見他雙手一供,像古代江湖好漢一般作揖:“龐大姐,張二哥,你們節哀順變,千萬注yì身體!”
雖說洪校長比張宏勛他們高一輩,但那是在黑道上的順序,并不是年齡,按照年齡,洪校長最多比張宏勛大個幾歲,是同一輩分,這房秋是他倆的晚輩,這么叫似乎不妥當。
可他已經做得很公正了,龐芳和張宏遠都不傻,沒有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把這么一個大分量的盟友拱手送給對方,便連忙熱情招呼著去做。
可房秋經過于果的時候,卻突然驚喜似地一拍巴掌:“哎呀,你不是昨天網上那個打虎英雄視頻里的英雄嗎?還真是你呀!怎么?張宏勛老先生也和你有交情?”
房秋卻絕對料不到,于果從一開始就觀察了他的眼神。于果的體能遠超常人百倍,早就發現房秋在偷偷觀察自己了,這時候忽然才裝作剛發現自己似的,表現得十分驚喜,從普通人的角度來說,已經算是一個比中戲、北影的資深學生也未遑多讓的好演員,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誰面前表演。
但于果也沒必要拆穿他,而是謙遜地笑著:“您太客氣了,我和張宏遠先生的子女們是朋友……”
張宏遠卻很明白地說:“他和我家曉影正在談戀愛……”
于果心里暗想:“你這是故意要制造這種輿論吧?這可是你的女兒,你不該不給她留后路。”他對張宏遠這種黑道家長先入為主的態度比較反感。
張曉影卻很自然地一把挽住于果的手臂,房秋見于果也沒什么異樣,便皮笑肉不笑地說:“好呀,好呀,郎才女貌。你們年輕人談戀愛,就是干cuì,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扭扭捏捏的,多耽誤時間!咱們江湖兒女,就該爽快!”
其實他并不是什么江湖兒女,而且只比于果大五六歲而已,完全是同輩份。可他這么說話,張曉影還是很愛聽的,只是今天是張宏勛的追悼會,實在也不合適展露笑容。
當然,房秋也沒落下龐芳這邊,畢竟龐芳這邊還有引以為傲的兒子,便好一頓夸獎韓金匙少年有為。可韓金匙卻只是淡淡稱謝,房秋見他一直端著,心里也很不快。
于果看到這里,卻覺得奇怪,韓金匙擁有的眼神,絕不是屬于一個心智不成熟的純少爺,可韓金匙對房秋的態度,豈不是讓龐芳拉攏洪校長的計劃產生了桎梏?
當然,于果也知道,韓金匙這種冰冷性格,也注定了更加自負于其自身的智商和辦事能力,而不愿yì去八面玲瓏地奉承和討好他人。從這一點上講,韓金匙倒并不令人討厭,反倒是這個房秋,于果在面對他時,不知為什么,覺得不太舒服,也可能是天生討厭此人?
可于果并不清楚,房秋的衣領上那個別致的胸針,其實是來自美國的先進監控探頭。
這個探頭傳遞的屏幕背后,正坐著一個人,在仔細端詳著于果。
“原來是他……這么多年了……可我對他的印象很深,我不會認錯。”這個人喃喃地說道,眼神里充滿了驚奇,這是他在膠東黑道創造無人可敵的神話后,幾乎從來也沒有過的情緒。
他順便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雖然已經蒼老,但仍jiù依稀可以辨認他曾經的白面書生形象。在三十多年前的那個雪夜,他和這個叫做于果的家伙相遇,短暫交流過之后,便擦肩而過。
他就是洪萬朝。
洪萬朝雖然這段日子一直在國外,國內的動向卻是他三個女婿和“四大金剛”時時刻刻盯著向他匯報。首先,他聽說了張宏勛臨死前居然找到了那根定情的鋼筆,而為他找到鋼筆的人,居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
洪萬朝立即回想起那個雪夜來,那個年輕人神秘而又強大的眼神。這使得他隨即從剛看到打虎視頻的時候,就立即認出了這個于果。
雖然,當年的雪夜里,他并不知道這小子叫什么名zì。可這不重要了,他已經能確定的是,此人并不是當年他見過的那個人的兒子或者侄子,而就是那個人本人。
模yàng可以想xiàng,但是眼神,是直通靈魂的窗口,絕對不可能替代。
洪萬朝想了想,便撥通了一個電huà。
金俊基平時里,并不是誰的電huà都接,他作為智慧、相貌和財富并存的偶像級大少爺,即便手機號很隱秘,可依然每天最少也是一百多個電huà,他陌生人的一概不接,而有名有姓的,他也不是誰都接。
但當他看到這電huà是自己學xiào已經退休的老校長的電huà,心情激動,立即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