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可是太平卻聽說,裹兒出生時,就有了婚約。”
“啊?”
李顯雙手捂面,用力搓揉了一下,眼中盡是迷茫之色。
“太子,太平再與你提個醒,嗣圣元年,均州武當山下,不知太子是否還記得呢?”
一段幾乎已經遺忘了的往事,驀地浮現在李顯的腦海中。
那一年,他被貶均州,不久之后又被貶去了房陵。當時的他,惶惶如喪家之犬,身邊甚至沒有多少家臣護衛。在去房陵的路上,他途經武當山下,遭遇了一場伏擊。
那場伏擊,令他后來大病一場,幾乎因此而喪命。
而在那之后,李顯更努力的想要把那段經歷忘卻,一晃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了……
那個白發如雪,衣袂飄飄若神仙般的老人。
那個坐在老人背上背簍里,若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那天,裹兒在車中降生。當時連個接生的穩婆都沒有,裹兒出生的時候,甚至連襁褓也找不到。那個小娃娃把身上的棉衣脫下來,將裹兒包裹住……一晃十四年,整整有十四年了啊……
“太子,想起來了?”
太平公主那冷幽的聲音,在李顯耳邊響起。
他抬起頭,眼中淚光漣漣。
“太平,若你不提此事,我真的都要忘記了。”
說罷,他轉身,聲音哽咽道:“母親,還請原諒兒臣不孝,時隔十四年,兒臣,兒臣,兒臣都忘了這件事情。太平說的沒錯,十四年前,裹兒出生。兒臣就為她定下了一門親事。”
李顯的這個回答,讓武則天和狄仁杰都沉默了。
武則天靜靜看著李顯,她想要知道,李顯是真的忘記了?亦或者是在她面前做戲?
“忘記了?”
太平公主嘿嘿冷笑。“太子怕不是忘記了,是不愿意再認那一門親事吧。”
“太平,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太平公主臉上的冷意越來越濃,冷聲道:“太子如果忘記了的話,又何必派人前去刺殺?”
“什么?”
李顯激靈靈一個寒蟬。健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太平公主的胳膊。
“太平,你知道他們在哪里?”
“太子!”
這時候,武則天突然開口,語氣陰冷道:“你不會是想告訴朕,你不知道他們在哪里吧。”
“兒臣不知,兒臣真的不知啊。”
李顯很激動,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口吻吼道:“母親,當日兒臣接到母親的旨意,命兒臣從均州前往房陵閉門思過。在路過武當山的時候。兒臣突然遭遇一隊刺客的襲擊,兒臣的衛隊死傷慘重。當時正好有一位老神仙從武當山上下來,看到兒臣遇險,便仗義出手,趕走了那些刺客。裹兒也就是那天,降生在路邊的車上。
那時候,兒臣身邊甚至連一件為裹兒御寒的衣物都沒有,還是那老神仙身邊的小仙童從身上脫下了棉衣,為裹兒包裹御寒。裹兒的名字,也就是因此而得來。”
“有這種事?”武則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李顯是她的兒子,他沒有做好皇帝,她把他罷黜,趕去了均州。后來又欠房陵,那都是她的主意。她是母親,同時又執掌天下,她有權力決斷李顯的任何事情。
可是她卻不記得,她派人刺殺過李顯。
而且她若要李顯死的話,何需刺殺。只要一道詔書即可。
誰,是誰要刺殺李顯?
武則天的臉色非常難看,不過內心里對李顯,已經有所原諒。
“太子,為何沒有聽你說過此事?”
李顯深吸一口氣,苦笑道:“那次遇到刺殺后,兒臣一病大半年,到了房陵之后,更擔心因此而惹來母親的怒火,所以就沒有稟報。之后,兒臣也都在盡力遺忘此事。”
他說完,又轉向了太平公主。
“太平,你告訴我,你知道他們在哪里嗎?
我后來曾派人去找他們,可是他們卻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怎么也找不到。那幾年,我每天都在想那位老神仙,想那個小仙童……你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滋味。我想要報答他們,可是卻不知道他們的下落。沒想到,沒想到他們都還活著?”
說著說著,李顯聲淚俱下,竟忍不住蹲下來。
武則天猶豫了一下,起身繞過書案,走到了李顯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她七十五年的閱歷,她分辨得出,李顯是真是假。
“太平,你接著說。”
太平公主看著李顯這副模樣,心里也有些難受。
不管怎樣,他是自己的兄長啊……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心軟。李顯絕不是一個合適的帝王,如果他和武家結親,日后勢必會被武三思所控制。這,絕不是太平公主想要看到的結果。所以……
太平公主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太子說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可是太平卻聽說,太子派人前往滎陽刺殺他父子。”
“我沒有,我沒有派人刺殺他們……太平,你說他們在滎陽?”
武則天聽到這里,眉頭一蹙。
一個名字,在她腦海中浮現,那瘦弱的身影,好像在她眼前晃動。
“太平,你說的那家人,不會是姓楊吧。”
太平公主一愣,扭頭向武則天看去,“大家也知道此事?”
“姓楊,沒錯,就是姓楊!”李顯卻突然間瘋魔了一般,大聲喊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楊守文!那小仙童就叫楊守文,我想起來!當時那老神仙叫他做阿閦奴。
母親,兒臣都想起來了!”
果然是他!
武則天一時間沉默了。
半晌后,她輕聲道:“太平,你說的那家人,是不是就是從昌平遷來滎陽,此前昌平之戰中,曾立下赫赫戰功,但最終卻沒有出現在奏疏里的昌平縣尉楊承烈?”
“母親!”
李顯腦袋嗡的一聲,閃過了一道靈光。
這件事他也知道,當時說起楊承烈楊守文父子的名字時,他還覺得有些耳熟來著。
驀地,他向狄仁杰看去。
卻見狄仁杰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而武則天那雙鳳目更瞇成了一條細線,若仔細看時,會發現那眸中冷芒閃閃……
“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篙共一丘……”
武則天突然間仰天大笑,眼角更閃爍著一抹淚光。
“哈哈哈,朕當真是老了,以至于誰都想來哄騙朕……朕就說嘛,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哪里有這般悲憤的情緒。士甘焚死不公侯,士甘焚死不公侯啊!真是有趣。”
“母親,你在說什么?”
武則天沒有理睬李顯,而是看著太平公主。
“太平,你可知道這首詩嗎?”
太平公主這心里,沒有來得咯噔一下,強笑道:“太平當然知道,這就是那楊守文所作。”
“太子,你明白嗎?”
武則天又看向了李顯。
只是李顯卻露出茫然之色,輕輕搖頭。
“朕就知道你不明白,不過朕也是方才才弄清楚了!
懷英,安樂和高陽郡王的親事先放一放,朕想要見見這個士甘焚死不公侯的楊兕子。傳朕口諭,著滎陽刺史追查楊家父子被刺一案,若有牽涉其中者,嚴加詢問。
朕也想要知道,到底是誰要刺殺那父子……昨日婉兒與我說,一個區區潘道子就調集了五六十個刺客圍攻?呵呵,此事若非潘家在后面指使,那就是另有別情。
懷英,你派人去滎陽,把楊家父子給朕接來洛陽。朕也想看看,在朕的眼皮子下,誰想要殺他父子。也許朕真的老了,以至于有些人似乎都忘記了朕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