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第七三零章 落魄的梟雄

外平諸島位于南澳縣東南,光是這個名字,后世的人必定會感到極其陌生,但如果換一個名字,南澎列島,那么很多人便會恍然大悟了。相比南澳島,這些島嶼全都是人們眼中的荒島,袖珍到有些島人步行走一圈都只要不多久功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原本并不適合人居住。

然而,對于被官兵從廣東福建攆走,下南洋之后卻又遇到諸多困難的海盜們來說,在東番也就是后世的臺灣島重振旗鼓后,這一片臨時的棲身之地卻是重新踏入粵東閩南的跳板。

若不是想試一試官府是否會重新招撫,他們早就退守臺灣島去了,那好歹是個比南澳還大好幾倍的島,唯一的缺憾只在于距離大陸太遠,比不上南澳島、雙嶼島這些沿海島嶼可以便利地走私貨物!

當然,散居南澎諸島,總共二三十條船上,也不是沒有反對意見。其中最激烈的一種,那就是之前一再求招撫碰壁,現如今不若集中力量,重點攻擊某一處衛所,顯示一下實力。官兵不愿意招撫,那是因為指量著他們已經快被趕盡殺絕了,要是他們能夠顯露出匠的肌肉,那官府改變主意也未必可知。

在這亂糟糟一片的各種聲音中,在外平諸島中最大的那個島上,掛著簡陋黑旗的一條艚船上,曾經叱咤風云的林阿鳳正在專心致志地烤魚。在這種遠離大陸的地方,干菜、海鳥以及海魚,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這一圈島嶼上。有可供飲用淡水。以及植被覆蓋較為茂密的島一共只有三個。實力最大的林阿鳳占據了兩個,另有一個則是一些散兵游勇暫居,但林阿鳳也聽到過一些風聲,說是林道乾便在其中。

若是早些年,他一定會冷笑一聲,立刻調度全部船只和人馬,去和林道乾干一架,決定誰才是海上霸主。但現如今他早已經沒有那樣的雄心壯志了。去年被官兵攆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于是把心一橫去呂宋打了那一仗,看似曾經把那些紅毛鬼子打得抱頭鼠竄,但他的損失同樣非常大。

他已經沒有當年鼎盛時期那號稱上千條船,幾萬人馬了——那械,當然是夸張,真要有幾萬人,他早就橫掃南洋了——如今部眾有的獨立山頭拉走了人,有的則是遁回家鄉,他身邊也就只有這檄拉幾百人。

這其中,明人只占不到一半。還有日本人、黑人乃至于呂宋當地的土人等等,戰力參差不齊。當然。林道乾若躲在那些散兵游勇之中,實粱會更差!

“鳳哥,邱四海都已經把靳飛龍帶回來兩天了,您還是不見他們?”

見林阿鳳一聲不吭,只專注地烤著魚,他身邊那個中年漢子終于忍不住了,緊挨著林阿鳳坐下之后,就低聲說道:“我也知道,現如今風聲亂,邱四海帶著那么多人走的,回來時卻就他一個外加靳飛龍,說不定是遇到什么事,可那條釁船上除了他們倆就是船老大和兩個水手,看到我們都嚇傻了,我仔仔細細盤問過,沒什么問題。”

“那你說,靳飛龍當初好好的軍師不當,也不肯跟我下呂宋,一溜煙跑了個干凈,現在我手頭就這么一點人,他為什么還跟著邱四海回來?你可不要告訴我,說是邱四海把人給我綁回來的{要是有這本事,想當初靳飛龍也不會憑著那一把鐵尺,打得很多自稱悍勇的好漢沒了脾氣且,靳飛龍三個字,你以為是真名嗎?”

“可如果不是,邱四海又是怎么找到人的?”中年漢子是林阿鳳的同鄉饒三,自從林阿鳳下海為盜就一直跟著他,可以說是最心腹的左膀右臂,此時提出這么一個問題后,看到林阿鳳烤魚的動作為之一滯,面上露出了沉吟的表情,他就趁熱打鐵地說道,“再說,邱四海都說了,已經和海道副使周觀察搭上了線,剩下的那些人都留在了周府周邊,所以才只兩個人回來。鳳哥,如今人心都快散了,再這么下去,大家得在這幾個釁島上啃樹皮了!”

林阿鳳也知道,饒三這個跟了自己時間最長的都已經焦躁不安,更不要說他手底下的其他人了。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開口說道:“好吧,你去一趟,把邱四海和靳飛龍都帶來,我親自問他們。”

“好,我這就去!”

饒三此來不但是他一個人的意思,也不僅僅是邱四海二人的請托,而是林阿鳳麾下大多數海盜頭目的意思。他興沖沖地下船之后,繞著小島走了小半圈,最終來到了邱四海二人乘坐的那條小船前。

盡管海盜船都挺破的,但和這條小船相比,那就是龐然巨艦了。簡陋的小船下頭,還有幾個人守著,顯然是出自林阿鳳的吩咐。但這會兒幾個守衛正在和人支起火堆烤魚,噴香四溢,說說笑笑,哪怕剛剛才在林阿鳳那混了半條烤魚的饒三看著都覺得有些餓了。

杜茂德此時正漫不經心地烤著手里的魚。重回海盜之中,他再度啟用了靳飛龍這個霸氣的假名,同時把什么詩書禮儀全都丟到了九霄云外,薩代之的溢于言表的痞氣——如果不熟悉的人此時此刻出現在其面前,絕對認不出他就是大同村中那個秀才!此時此刻,他嫻熟地烤著魚,撒上胡椒粒后遞給了邱四海,這些香料不消說,都是海盜劫掠商船的戰利品。他非常懂分寸地沒去幫那幾個守衛,以防人家認為他是想要下藥又或者干別的。

緊跟著,他才仿佛是不經意間瞥見饒三過來似的,笑呵呵地招呼道:“三爺來得正好,一塊再吃點?”

饒三打量了一眼三個守衛,見他們起身叫了一聲三爺,頗為恭敬。但那笑臉上卻并沒有什么被抓現行的尷尬。他何嘗不知道。這三人也對招撫頗為心動,這才樂意和這兩個林阿鳳懷疑的人套近乎?此時此刻,他挨著杜茂德坐下,又打量了一眼邱四海,這才低聲說道:“鳳哥終于答應見你們了。”

邱四海自從被蒙上眼睛裹挾著離開廣州后便始終疑神疑鬼,直到最終上了船之后被解開束縛,他發現身邊只有一個杜茂德,而船則是往外平走。他就更是天人交戰,又想在林阿鳳面前揭破杜茂德的真面目,又懷疑這家伙投靠了那股拿下自己的海盜。當杜茂德明確表示,他這個秀才確實已經聯系上了官府招撫,又許諾了他榮華富貴之后,他不得不說服自己,先從了對方。此時聽到饒三說林阿鳳的態度終于有所改變,他登時暗自豎起了耳朵。

果然,杜茂德仿佛并不意外,而是嘆了一口氣就苦笑道:“我知道。鳳爺多半因為我之前不告而別,覺著我這人沒義氣。沒膽量,可我當初說的話有錯嗎?哪怕去東番,也不該去打呂宋果還不是我當初說的,呂宋那些佛郎機人固然一時戰敗,可后來呢?后來不是又卷土重來了?說實在的,要不是這次竟然正好撞在邱四海手里,這家伙怕我走漏了招撫的風聲,硬提溜了我上島,我才不會回來爺不想見我,說實在的,我還不想見他呢!”

“那是那是,想當初有飛龍你在鳳哥身邊的時候,粵閩多少海盜,有誰能蓋綜們的聲威?”饒三毫不吝嗇地恭維了兩句,見杜茂德面露幾分得意,他知道此人從前就有些恃才傲物,因此又說了幾句好話,又跟著吃完了烤魚,這才帶著他們打算去林阿鳳那兒。

就當一行三人快到林阿鳳那條座船時,卻只聽船頭突然有人嚷嚷了兩句,情知有什么狀況的饒三抬頭一看,來不及招呼身后二人,立時三步并兩步上了船。發現是有一條船從不遠處另一個島的方向駛來,看形制雖不是自己這邊的,卻好像掛著那群散兵游勇那邊的旗號,他稍稍心安了幾分,當下訓斥了大驚小怪的水手們幾句。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吩咐周邊船只警戒一下,繼而方才迎了杜茂德和邱四海上來。

邱四海上船倒是規規矩矩,杜茂德卻舉目眺望了一下,無奈過來的那條船這會兒還距離很遠,船頭縱有人物也不過洶點,他極究力也看不分明,也就放棄了心頭的沖動——畢竟,他一到此地就幾乎相當于被人牢牢看死軟禁,尚未得到有關呂光午的任何消息,眼下哪怕再想打探,也只能先忍著。

時隔一年多再見林阿鳳,杜茂德頓時想起了當年的經歷。那時在生死之間,他不得不入伙,而后又交過投名狀,卻在海盜中地位穩固人人信任之后,因為林阿鳳執意要去打呂宋,而突然閃人。此刻在一個照面后,他把目光先落在林阿鳳下頜上多出的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上。

海盜們可不存在什么真正安穩的大后方,打仗的時候不說身先士卒,至少是不可能只趕著別人上陣,自己卻縮在安全的地方,那樣很快就會被部下推翻,所以林阿鳳身上的傷疤就猶如這位海盜王的功勛一樣,每次處罰逃兵時,一脫衣裳就是最好的震懾。然而,臉卻是門面,如無意外,誰都不希望臉上密布刀疤,因為那會讓人質疑海盜王的能力。都已經讓人直接打到臉上來了,豈不是離死只差一步?

所以,在杜茂德的芋中,之前林阿鳳的那張臉除了眉角一道淺淺的刀疤,其他的都是小擦傷之類的細碎傷痕。而這次林阿鳳臉上的那道刀疤,恐怕意味著,自己不在的時候,對方在呂宋又或者在其他地方經歷過生死一線的殊死戰斗。那時候連性命都不知道是否能保住,哪還有工夫去保護那張臉?

即便覺察到這一端倪,他卻不動聲色就垂下眼瞼,在邱四海行禮口稱鳳爺之后,他就生硬地拱了拱手,嘴里卻一聲不吭。

見他這幅光景,邱四海心頭駭然,可他終究蒙著眼睛被汪孚林授意小北審訊過一次又一次,在有心歸降的前提下,他的心理防線早已瓦解,所以對投靠了疑似另外一大海盜勢力,又和官府勾勾搭搭的杜茂德,他心里十分忌憚——畢竟,自己歸降之后的前途,還牽系在對方身上。

于是,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幫杜茂德遮掩道:“鳳爺,我是在廣州城里偶爾撞見靳先生的,死活才把他拉了來,畢竟若是真的想要朝廷招撫,說不得還要靠靳先生的智謀。因為這是我自作主張,靳先生不大高興,鳳爺您之前又不肯見我,我這簡直成了兩面不是人,實在是太冤枉了!”

邱四海直接叫起撞天屈,林阿鳳見杜茂德嗤笑一聲別過頭去,本來縈繞心頭的疑忌頓時變成了吃不準。想著邱四海畢竟跟了自己很多年,而杜茂德則是不告而別一年多,入伙的時間也不過三年多,他就干脆略過了邱四海,看著杜茂德似笑非笑地說道:“既然邱四海費灸思把靳先生你帶了回來,你現如今看到我只剩下這么一點人,還困守在這只有鳥拉屎的外平三島,那就出個主意吧?”

“主意?鳳爺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何必又問我?否則你把邱四海派去廣州府鬼鬼祟祟做那些事情干什么?”杜茂德也不拐彎那,單刀直入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他就冷笑道,“你應該問我,屢次求撫,朝廷卻不答應,接下去該怎么辦才對。”

林阿鳳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下來管有人已經把他看成了掉了牙齒的并,但不可否認,他仍然是粵閩海上最有實力的豪雄,也許沒有之一管發現杜茂德在自己的直視下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照舊淡然若定,他還是冷笑一聲道:“那你說,應該怎么辦?”

“自從當年胡宗憲招撫汪直徐海,結果朝廷卻殺了他們之后,這招撫兩個字,就再也沒有人敢相信了。縱使一時被招安,只要發現朝廷有秋后算總賬的蛛絲馬跡,又或者人家沒動靜,自己也要杯弓蛇影,降而復叛這種事幾乎是百分之百。所以,官府不肯納降,這原因猜都能猜出來,不外乎是不想接受這樣莫大的風險而已。”

“你和從前一樣,說得一如既往有道理。”林阿鳳貌似夸贊了杜茂德一句,卻突然詞鋒一轉道,“那接下來你莫非要說,讓我解散麾下船只兵馬,讓朝廷覺得我軟弱無害,是不是?靳飛龍,一年多不見,沒想到你再回來時,竟已經是朝廷的走狗!”

ps:之前接到通知,2326要去參加作協一個學習某精神的培訓班,骷髏在國外去不了,幸好血紅答應去,心理瞬間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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