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自己高興的時候,當然也沒忘了往汪府去報信,同時讓人去程乃軒的岳父許國那兒打探消息。…。…哦親他可沒想往好朋友心里戳刀子,特意囑咐人見機行事。就算自己是倒數的,好歹得到了殿試機會,穩穩當當一個進士撈到手了,就別刺激了別人。
然而,汪道昆和汪道貫汪道會原本就對他寄予厚望,后兩者甚至硬生生放棄了此次參加會試,老早就派芶不平蹲點看榜了,竟是比他還早得到消息。盡管對于名次并不滿意,可想想汪孚林不過十八歲,兄弟三人就都釋然了。
總不能好事全都給自家人占了,回頭殿試的時候如果不出意外落到三甲,那就三甲吧
坐在主位上的汪道昆長舒一口氣,隨即突然若有所思地問道:“對了,今科會元是誰”
一提到這個,那親自去看榜的芶不平就笑著說道:“老爺,是余姚孫公子,孫鑛。”
“余姚孫家”汪道昆輕輕吸了一口氣,“對了,一定就是那個死難在寧王叛亂中的孫忠烈公的孫子,果然,那可是余姚赫赫有名的書香門第。”
汪道貫和汪道會對于各地書香門第,世家大族,自然不如汪道昆了解全面,但被這么一說,也都立刻想了起來,因為余姚孫氏實在是太赫赫有名了。所謂的孫忠烈公,就是當年的江西巡撫孫燧,他察覺到寧王朱宸濠的逆謀之后,曾經七次上書朝廷,奈何一直都被置若罔聞,最終自己被害,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就將其追贈為禮部尚書,謚號忠烈。江西不少地方都為這位巡撫建起了忠烈祠。
最可貴的是,他三個兒子聞聽父親被害后,挾刀赴南昌準備去刺殺朱宸濠復仇。正值王守仁擒下朱宸濠,這才扶柩回鄉。這還不算。長子孫堪因為悲傷過度,雙耳一度失去聽力,卻還憑著善騎射和不俗的膂力,最終奪得了嘉靖五年武狀元,一路當到了管前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孫堪之子孫鈺也中了武進士,如今已是都督同知,孫子孫如津亦在武職。
孫燧次子孫墀官至尚寶卿。三子孫升則是嘉靖十四年榜眼,官至南京禮部尚書。三人均已過世。子孫卻大多成才。
“這才是真正的書香門第,世家氣象。最難得的是家中文武雙全,遠遠勝過某些顯赫名門。什么武將鄙俗,還不都是家中子弟不屑為之的偏見。”
汪道貫感慨完之后,突然有些后悔年少的時候也好過武藝,怎么就沒想過好好學下去,說不定也能當個武將光耀門庭他這無稽的思緒很快就被汪道會打斷了,只見這位汪氏二仲中的小仲突然驚呼道:“等等,如果是大哥說的那個孫家。我記得已故孫升孫尚書家中一共四個兒子,孫鑛應該是最小的。他前頭三個哥哥都已經中了進士。”
“光是孫尚書這一支,祖孫三代六個進士,再加上長房一支兩個武進士。余姚孫氏如今是毫無疑問的浙東第一家。”汪道昆臉上又是羨慕又是向往,畢竟,哪怕松明山汪氏如今人口眾多,不少支脈也還算豪富,可在讀書上卻根本別想和余姚孫氏這樣的世家大族相比。
這時候,蹲點看榜的芶不平又補充了一句:“孫會元今年才三十一歲。”
三十一歲的進士并不算最年輕,但也稱得上年富力強,更何況其前頭兩位兄長都比其年長十幾二十歲,足可在官場上替其遮風擋雨。因此。汪道昆少不得因此而鄭重告誡了一番兩個頗有文名的弟弟。這一屆會試給汪孚林讓路算是卓有成效,下一次會試卻要上場一搏了。
“對了。孚林的好友程乃軒呢”
說到程乃軒,芶不平的臉色頓時有些微妙。隨即恭恭敬敬地說:“程公子也上了榜,只不過是第三百名。”
此話一出,汪家三兄弟彼此對視一眼,最終全都笑了起來。所謂三百名看上去是會試所有進士的倒數第一,但取中的卷子都是同考官薦上去給正副主考斟酌名次的,三甲的卷子其實說不上多大差別,但能夠放在末位,在誰看來那都是頂尖的運氣。汪道昆因此說笑了一陣,這才突然想起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立時正色問道:“那輔張閣老的長公子呢”
芶不平最是穩妥的人,這么重要的事情又怎會不放在心上。可這事著實詭異,之前老爺不問,他當然不會主動提起。他不安地動了動肩膀,低聲說道:“小的沒看到張公子的名字。”
沒看到張敬修的名字這怎么可能
別說汪道昆三兄弟因為這個消息而震驚得無與倫比,汪孚林在確定了這件事后,也驚訝得合不攏嘴。而正焦急等待消息的張府眾人,也同樣是面相各異。張敬修此次下場,端的是拼盡全力,對于中進士抱著非常高的期望,再加上底下四個弟弟也全都看著,一得到消息,他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里,什么人都不想見。確定長子只是想不開,卻還沒到做什么傻事的地步,王夫人只好讓其他兒子在門口勸解,一面又命人打探張居正那兒的動靜。
然而,這天張居正卻沒早回來,而是和平日一樣的時辰回家。來到張敬修的書房外頭,他絲毫沒有寬慰的意思,而是隔著門冷冷說道:“一點挫折都受不起,哪里是我張居正的兒子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來,這還不簡單嗎有時間自怨自艾,還不如去好好讀書,也好給你幾個弟弟做個榜樣”
見丈夫撂下這話就拂袖而去,王夫人沒法,只能吩咐張嗣修和張懋修繼續勸長兄,自己則跟在張居正身后回了正房。一進屋子,原本只是臉色陰沉的張居正往居中太師椅上一坐,立刻就恨恨地一拳砸在扶手上,顯然心里并不像嘴里說的那樣放得下。
“呂調陽竟然好意思把事情都推在同考官頭上,說是那些愣頭青推送上來的薦卷根本就沒有大郎的想當初謝遷還只是三輔,他兒子卻可以中探花。我張居正的兒子也一樣才學過人,便連一個進士都中不得那孫家倒是不知收斂,左一個右一個全都是進士。到底孫氏三代尚書,門生滿天下。走到哪里都有人照拂,孫鑛早就是各式各樣的文章四處傳,此次會試倒是一個會元就穩穩當當到手了”
王夫人剛剛跟進來時,就把人全都留在了外頭,見張居正如此大光其火,她就不再火上澆油了,而是軟言勸慰道:“好歹大郎也還年輕,說不定等到孫鑛這年紀的時候。也能躋身一甲。”
“哼,是會元卻未必進得了一甲。殿試的讀卷官只要有我一個,他孫鑛就休想”張居正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淡淡地說道,“再者,館選本來就不是每屆都必選,我已經決定了,今年翰林院不選庶吉士”
庶吉士號稱儲相,歷來內閣的閣老之中,出身一甲的。遠遠要少過出自庶吉士的。因此,張居正此言竟是將今科三百名進士中,除卻一甲之外其他進士的命運一下子敲定了。王夫人雖覺得如此有些不妥。也許會招致人言,可看到張居正那暴怒的樣子,最終還是沒有試圖勸解。就連她都有些不忿地覺著,此次長子落榜,未必就不是某些人看不過張居正那些政令,故意以此給張家添堵。畢竟她也聽說,之前丈夫強推的考成法激起了軒然大波。
“下一次會試之前,我可不會如此束手旁觀,別說這個主考官我不會再避嫌。少不得要給兒子們造造勢,免得人認為我張家軟弱可欺”
撂下這的話之后。張居正長長吐出一口氣,用手輕輕揉了揉右邊太陽穴。這才信口問道:“汪家那個汪孚林此次如何”
因為汪孚林和兒子們幾次往來,再加上會試居然無巧不巧就在隔壁,王夫人確實也讓人打聽過,此時就苦笑道:“記得是中了二百多名,挺靠后的。”
聽說是三甲倒數,張居正本想冷笑說倒是好運氣,可再一想倘若他自己的長子會試名次如此靠后,殿試想要將其拔入一甲又或者二甲前列,那簡直難如登天,到時候一旦落在三甲,自己只怕會更加怒沖冠。于是,他忍不住哂然道:“不到二十歲的進士,登榜大多都在三甲,汪南明太心急了。就連當年神童如楊文忠都難逃此劫,更何況那小子自陳就不以見長不過楊文忠當年還選了庶吉士,今科若是沒有館選,汪南明恐怕要暗中埋怨我了。”
說到這里,張居正若有所思地輕叩扶手,突然覺得今科不館選,可以趁機看看那些自己這邊的中堅究竟是個什么態度,畢竟他們的子侄輩有好幾個上榜。接下來他還有很多政令要推行,容不得那些心懷異志,和自己步調不一樣,又太過貪心的人。朝堂之上不需要那么多雜音,只要每一個人各司其職,領會貫徹他的意志,那就行了
而晚飯時分的汪家,這會兒也有不之客來湊熱鬧,竟是攜妻而來的程乃軒。對于自己那第三百名,程大公子顯得格外委委屈屈,最后還是書童墨香忍不住拆穿了主人:“汪小官人,您別聽少爺的,聽到中了之后,他歡呼慶祝,高興得圍著院子跑了好幾圈,甚至都想上樹表示慶賀,多虧少奶奶使勁把人拉了回來。他得意地說就算三百名,也比三百零一名好一萬倍。”
“去,我這不就是遺憾沒和雙木名次緊挨著嗎”程乃軒瞪了墨香一眼,這才笑嘻嘻看著汪孚林說,“話說還有殿試呢,雙木,你說到時候我不至于再吊榜尾吧”
“我怎么知道”汪孚林根本沒理會程乃軒的擔心,而是掰著手指頭算道,“黃云龍、程有守、陳與郊,加上我們倆,這次歙縣一共考中五個進士,簡直是大年中的大年啊,回頭歙縣城里一定會沸騰了”
只不知道張敬修落榜,張居正會不會因此大雷霆,殃及池魚
ps: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撐船,可惜大多數宰相都是臣妾做不到,張居正就更別提了這是真事。不過余姚孫氏這三代確實比較恐怖,資料一查嚇死了。繼續求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