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紀元

第七百八七節 饑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欣研也覺得,黃河的話說得沒錯。其實,就算他不開口,自己的內心,也有著完全相同的感受。

也許是繼承了人類絕大部分基因的緣故吧!活尸在很大程度上,依然保持著人類的最基本特征。它們用兩條強壯的后肢移動,利用上臂攻擊、取食。單從這幾方面來看,它們應該算得上介于人、獸之間的異生新物種。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那些搖晃著身體,在廢墟中緩慢爬行的尸怪,就顯得尤為引人注目。

從表象來看,因為饑餓過度,導致體能大量流失的人類。在虛弱狀態下的表現,與它們并無二異。

“它們好像很餓!非常的饑餓!”

欣研不明白:這些活尸擺明了就是正在狩獵,想用自己身上的肉,滿足它們的轆轆饑腸。可是,它們為什么不進攻?卻寧愿以這樣的方式互相僵持?甚至,肆無忌憚地跑到自己面前大肆進食?

當一頭瘦弱到極點的活尸,艱難地爬進圍聚尸群中央的時候。欣研內心的疑惑,也終于找到了與之匹配的答案。

盡管活尸沒有眼睛。但是,從它們此刻的身體動作上,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對于剛剛爬進圈內的同伴。它們是何等的關注。甚至,略微有些莫名的興奮。

一只看似帶隊的尸怪走上前來。將趴臥在地面的同伴一拎而起。用自己昂長的手臂,死死卡在對方的頸上。只聽得“咔嚓”一聲,活尸的頭顱,如同一顆熟透的西瓜,從脖頸的位置驟然掉落。在慣性的作用下,骨碌碌地滾在了一邊。

掙搶、撕食、咀嚼……剛剛發生過的一幕,再次上演。隨著一塊塊鮮肉墜入腹中。圍食的尸怪臉上,也煥發出一種詭異的活力。

“原來如此。它們,它們居然用這種方法補充體力。快!所有人順序撤離!”

恍然大悟的欣研終于明白:自相殘殺,并非活尸內哄。而是一種必要的消耗,更是必須的生存方式。

它們有智慧。也曾與人類交過手。對方手中持有武器造成的可怕傷害,可能直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掠食,本來是一種殘酷的撕殺。沒有任何生物會甘愿成為對方口中的吃食。即便是最軟弱的綿羊,也會在被宰殺的瞬間,從喉間爆發出凄慘的哀號。

活尸也是生物,沒有食物,它們唯一的結局,同樣只能餓死。

欣研覺得不寒而栗。這里的變異生物遠比地球上的更加兇狠,智慧程度也更高。

看得出,在這座死寂無人的城市里,可吃的東西,并不多。偶爾發現一群鮮活的獵物,固然令它們感到驚喜。同時,也是對群體延續的一種考驗。

長時間的饑餓,造成體力急劇下降。想要獵殺面前的人類,唯一的方法,只能犧牲群體中最為弱小的同伴。

同類身上的肉,一樣能吃。這并非一種殘忍,而是逼于無奈之下的選擇。就連號稱最為高貴的人類自己,不也曾經有過食用自己同類身體的種種記載嗎?

貨倉的所在,距離超市并不遠。一旦進入其中,哪怕圍聚的尸怪再多,也無法進入其中。

欣研的面色依然緊張。她記得:倉庫內部與外界聯系的通道,僅有一條狹窄的天窗。

一百多號人,背負著大量物資。想要全部進入貨倉。必然需要相當的時間。

不知為什么,站在倉庫銹死的大門前,單手提握著戰刀的欣研,忽然生出一種非常古怪的念頭。

她想戰斗,想要殺人。

“哧啦————”

就在這種念頭剛剛從腦中萌生的瞬間。兩把閃耀著亮白光澤的骨制刃鋒,也從欣研的肘間突然斜刺而出。徑直捅穿了覆蓋在手臂上的衣料束縛,赫然出現在所有人的眼中。

“能走的,先走。不能走的,跟我一起殺。”

這話,是對身后那些呆呆站立,等待順著通風口進入貨倉的武裝難民所說。

街口,剛剛吞食完自己同伴,略微補充體力的尸怪。正戀戀不舍地舔著唇邊殘留的剩血,帶著餓狼一般的貪婪,慢慢圍聚成群。朝著面前這些看似慌亂的獵物慢慢走來。

它們的數量不多,僅有數百而已。大概,它們并不想把這里還有獵物的消息,傳遞給更多的同類一同分享吧!

畢竟,聞訊而來的同伴太多,能夠吃到嘴里的肉,自然就少。

“嘿嘿嘿嘿!”望著越來越近的尸群,欣研只覺得想要發笑。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做。

她忽然不再擔心自己的安全。與擁有重型火力的聯邦軍隊相比。利用撕咬做為基本攻擊方式的活尸,無法產生類似火藥爆炸般的熱能毀滅。換句話說,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自己的身體也不過是被撕裂。而不是像被炮彈命中那樣,當場炸裂成為無數分離的血肉碎片。

相比之下,身體能量的消耗,自然也就降到了最低。

欣研甚至發現:就在產生這種念頭的同時,身體背部中央的脊錐深處,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涌動。

一團與皮膚顏色相近,略呈微黃的黏狀液體。從其體內慢慢滲透而出。頃刻之間,已經布滿了整個背部。通過體表皮膚傳來的隱隱觸感,欣研只覺得:這些突然出現的黏體,正在那一位置上凝固、硬化成為一塊厚厚的“痂”。

不!確切地說,應該是“甲”。

她用手觸碰過。那種硬度,簡直如同一塊天生自成的盔甲。就連狠命用力之下的掐陷,也無法留下一道微弱的印痕。

可是,這層甲,也極其柔軟。無論身體從任何角度搖晃、彎曲。它們都能順應節奏與方向連帶而動。就好像,好像古代傳說中,刀槍不入的貼身軟甲。

“怎么,怎么會這樣?”

疑惑中的欣研依稀記得:這一位置,正是在逃亡中,被聯邦坦克炮彈擊中的受傷處。那個時候,大量橫飛的彈片,直將自己柔軟的背部肌肉完全削去。

這是之前的記憶,之前的遭遇,很難說是不是黑色顆粒從中產生的作用。或者黑色顆粒本身也在產生變化。

這會不會是一種最基本的細胞強制進化?

在身體遭遇強大傷害的同時,構成的生物細胞,在適應、修復自身的同時。也會在外來刺激下,變更自己的組織結構。使得彼此間的排列組合,能夠抵抗下一次新的襲擊。

這可不是沒有任何依據的妄想。而是人體細胞一直擁有的本能反應。手掌磨損處最為頻繁的“繭”,就是其中尤為顯著的代表。

想到這里,欣研不在猶豫。徑直揮舞著手臂間鋒利的骨刃,朝著越來越近的尸群狠狠沖去。

殺!殺光一切敢于擋在我面前的生物。

刃鋒飛舞之間,總會有著一塊塊被戕碎的殘體散落開來。仿佛那是一架人形的絞肉機器,將所有填充進入其中的物體,徹底碾壓成為綿軟的肉泥。

活尸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本該是狩獵者的它們,眨眼間卻被倒換了彼此的身份與位置。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暴烈與憤怒,使得它們的戰斗與嗜血的瘋狂,瞬間提升到了極至。

“呵呵!來吧!”

身在戰團中央的欣研,絲毫不覺得任何壓力。她只覺得暢快、淋漓。

一頭強壯的活尸,瞅準空子從兩名同伴中央猛撲而入。在它看來,忙于應付前后攻擊的目標,根本無法應對從側面襲來的自己。要知道,一個正常的人類,僅僅只有兩只手臂。

這話,的確沒錯。

只是,當它借助彈躍的慣性,狠狠撲向欣研側身的一剎那。一道晃眼的亮色白光,突然從它的頭部順穿而過。徑直穿透了堅硬的顱骨。

“撲————”

那是一根長達數米的尖利骨刺,從欣研左側肩膀的上端毫無異地突然生出。從反方向將偷襲的活尸扎了個對穿之后,帶著沾染的血跡與粘稠的腦漿,以同樣的迅速,瞬間縮回了體內。

這實在太突然了。額前赫然留有透光血洞的活尸永遠也無法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殺光它們!不留活口!”

欣研的怒吼,同樣感染著身后用武器狙擊尸群的武裝難民。

尸群的數量,越來越少。幾分鐘后,鮮血橫流的廢墟間,再也看不到任何能夠站立的變異體。

站在綿軟黏爛的血肉間,大口呼吸著呼嘯狂風中帶來的冰冷。如同雕塑一般僵立的雷震耳中,能夠聽到的,只有從低垂刀口上滴落在地血液的撞擊。

“嗖————”

兩道異物劃過空氣帶起的風聲過后。手肘的端點,已經看不到任何異狀。似乎,那里什么都未曾發生過。

肆意狂亂的風,把充滿血腥的氣息,帶到了城市的各個角落。被饑餓折磨得幾近瘋狂的活尸們,開始不約而同地朝著倉庫的所在飛快聚集著。它們毫不在意殘剩在地面的血肉究竟屬于誰。仍舊帶著無法形容的快感,忙不迭地大口吞嚼著這難得的鮮肉。

與倉庫外間傳來可怕的進食聲不同。被厚厚墻壁圍擋在內的人們,臉上同樣充滿了興奮與快慰的微笑。他們在大聲談論著剛才激烈的戰斗,比拼著各自收獲的戰績。嘴里,還不停嚼咽著新鮮的吃食。

幾口從超市里弄到的精鋼大鍋里,雪白的粥飯正歡快地鼓漲出一個個瞬而既逝的氣泡。用磚頭搭成簡易便灶,其中燃點著干木頭的旺火上,還架上一個個堆放在鐵架中的新和面團。在缺少必要餐具的情況下,人們只能用最簡單的方式,將面粉兌水揉和之后,烘烤成為噴香的“饅頭”。

欣研沒有參與到歡樂的人群中。她正安靜地坐在一旁,用一根鋼筋為撐,硬插入地面,仔細端詳從超市里弄到的那個奇怪尸頭。

也許是由于死亡降臨的太過突然,這顆頭顱的下頜,一直保持著張開的固定動作。透過那一顆顆磨損嚴重的臼齒。甚至能夠清楚地看見,粘連絞和在牙縫中的些許肉渣。

這是啃食罐頭留下的痕跡。被殺的時候,它正抱著一聽醬肉罐頭啃得不亦樂乎。

不知為什么,欣研越看,只覺得越是匪夷所思。

專門吃人的活尸,居然會啃罐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這種事情,打死她也不會相信。

人類之所以能夠超越一切地球生物,成為最高統治者。其中最關鍵的原因,便是人類能夠運用智慧,制造并且使用工具的結果。

她清楚地記得:活尸被殺的一剎那,從其手中掉落的罐頭表面。赫然留有一個醒目的“十”字開口。

這是典型的軍人做法。

一般來說,對于罐頭這種密封食品。人們往往會使用特制的刀具將其撬開。戰場上的軍人,當然也可以使用同樣的方法。不過,由于各種條件限制,他們最常用的,就是用隨身匕首直接在罐頭表面劃開“十”字。再將其中的內容物取而食之。

活尸擁有簡單的智慧。這一點,欣研早就知道。

她也同樣能夠理解,饑餓狀態下的它們,重新尋找新的食物來源的各種舉動。

她也相信,對于肉類有著特殊嗜好的怪物,能夠輕易破開罐頭從中取食。

但是,她卻無法理解,這頭活尸居然會和軍人一樣,用鋒利的角爪,在鐵罐表面劃開一個相當標準的“十”字。

難道,這頭活尸,生前也是一名軍人?同樣繼承了少許曾經的記憶?

這種說法,極有可能。卻沒有足夠的證據。畢竟,遭遇感染變異后的它們,恐怕已經沒有多少屬于本體的東西。更不要說是記憶這種必須由大腦才能保存的信息。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另外一種可能,它看過有人使用同樣的方法取食。并且……之學以致用。

這個念頭剛一萌生,連欣研自己也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

就在第一次進入超市搜集食物的過程中。一個負責小隊機槍的武裝難民,就曾經使用過這樣的方法取食罐頭。

難道,那個時候,這頭活尸恰好隱藏在暗處?觀察、看到了整個過程?

想到這里,欣研不由得將目光的焦點,再次集中到頭顱上端的“眼睛”部位。

那的確是一只眼睛。一只牢牢鑲嵌在額際,已經翻出渾濁白膜的球狀晶體。

此前遭遇過的變異尸群當中,并未出現過具有視力的尸怪。甚至就連剛剛被自己殺光的數百頭尸群中,也沒有任何一只與之相似。為什么偏偏在它的身上,會產生如此古怪的變化呢?

這究竟是獨一無二?還是需要某種偶然的觸發機會?

“難道,這也是因為強烈的輻射所帶來的異化?”自言自語的欣研,忽然聯想起,剛剛抵達防線基地的時候,發現并且捕捉到的那些變異生物

昆蟲也能變異,何況是被病毒感染后的人類?

那么,這是否意味著,自己的身上,也可能發生同樣的變化?要知道,在強烈的輻射刺激下,無法適應環境的細胞,必須用改變固有排列的模式,轉換成為新的組合。它們當中的一部分,會在射線的攻擊下死亡、廢棄。也可能會刺激潛在的本能,一躍成為更加強悍的存在。從而,帶動人體本身,進化出更加強大的異能。就好像,那塊突然出現在自己后背的甲狀物質。

蘇浩的冥想,在很多事情上與欣研目前的所在產生了重疊。

行走在茫茫的沙漠中,最為恐懼的事情,莫過于缺水。

不過,這樣的事情對于蘇浩來說,發生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

車隊當中,有數輛經過清洗的水車。巨大的圓形車載罐體內部,裝有成噸的清潔飲水。幾張從城內弄到,詳細標注有周邊區域集鎮坐標的地圖上,還專門列出一個個補給點。

也許是覺得相互間實力太過懸殊的緣故吧!從原來的駐扎地一路行來,沒有任何活尸類的變異生物對他們進行阻攔。或者,它們已經放棄捕獵這些強大的人類。轉而專心對付瘦小卻沒有什么反抗能力的老鼠了吧!

在臨近路邊的一個小鎮上,車隊終于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僅有數十間房屋的居民點。除了臨近公路的加油站,鎮內剩下的公眾設施,便只有一間百余平米的小型超市。以及與之連接在一起的衛生所。

推開車門,順著被太陽曬得滾燙的車轅踏板走下來,站在細軟干燥的沙堆上。很是有種愜意的感覺。

“所有人下車。老規矩:警戒、補充、稍事休息。”

蘇浩不需要開口。幾天下來,武裝難民們已經習慣了這種近乎程序般的運作方式。除留下足夠的人手在車隊四周來回警戒。剩下的人,全都緊握住自己的武器,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死寂的小鎮奔去。

沒有油料,汽車相當于是一團沒用的廢物。

在可能的情況下,蘇浩并不打算隨便動用車上裝載的燃料。那些,都是以防萬一的備用品。如果能夠在當地加油站里找到一些存油,也就意味著:自己手下這支滿載的流浪車隊,自然可以走得更遠。

超市的地面一片狼籍。被推倒的貨架與雜亂的物品上,已經積起一層厚厚的細塵。手指輕抹之下,總能顯出一道道清晰可辨的粗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