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動作很穩。舉手投足間,顯出的,是最優秀士兵所必須具備的軍事素養。
他們的目光同樣也很銳利。哪怕最微小的動靜,也絲毫不能逃過那察覺一切的眼睛。
十余分鐘后,超市的入口,已近在咫尺。
望著眼前那扇從中部被硬力劃開,撕扯得稀爛的白色薄鐵卷簾門。欣研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里,總有種隱隱不妙的念頭。
實在是太安靜了。
一路行來,不要說是活尸,甚至就連那些變異生物的吼叫聲也絲毫未聞。感覺上,它們就好像被某種肉眼無法看見的力量,全部掫取到了另外一個空間。永遠不得放出。
這是一種極不正常的現象。
欣研的雙腿,死死地停駐在了破爛的鐵門入口。她有種異常奇妙的感覺————那些接受過強烈輻射,再次進化之后的活尸。它們……它們……似乎正躲在某個隱藏的角落里,仔細、認真地觀察著自己的一切舉動。
每每想到這里,她就覺得渾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地發冷。但是,卻又無法擺脫,無法變更。
哪怕再勇敢的人,也永遠會對來自潛藏的陰謀詭計感到發沐。對于無法得知的危險,人類總有著本能的抗拒心理。
活尸已經用它們的實際舉動,證明出自己所擁有的智慧。
這扇破爛的大門里,究竟隱藏著什么樣的危險?
然而,不進,又能怎么辦?
饑餓,同樣也是堪比殺戮的最大危機。沒有足夠的食物,最終面對的結果,同樣是被活活餓死。
想到這里,欣研不再猶豫。只見她抽搐著臉上的肌肉,狠狠咬了咬牙。從卷簾門中央的破口處,閃身貓腰鉆了進去。
“動作快!盡量收集一切能吃的東西。我們五分鐘后撤離————”
當下,幾人紛紛解下肩頭的帆布背包。連奔帶跑一路沖進了超市內部的食品貨柜。
三人警戒,三人裝貨。分相當明確。
糖塊、巧克力、肉干、壓縮食品……這些體積小,便于攜帶,熱能脂肪含量高的食品,成為所有被裝取物中的首選。
饑腸轆轆的人們,同樣沒有忘記在這個時候,盡快填充自己空癟的肚皮。
一個武裝難民單手橫挎著自己的狙擊步槍。用機警的目光,來回掃視著不遠處空曠無人的大門入口。同時,從旁邊的貨架上,抓起一塊用精美箔紙包裝的杏仁巧克力。在牙齒的幫助下,重重撕開表面的紙袋。把散發著香濃氣息的糖塊扔進口里,“嘎嘣!嘎嘣”大嚼起來。
也許是太過饑餓的緣故吧!另外一個身材粗壯的武裝難民,在確認周圍并無任何潛在危險的同時。也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格斗匕首。照準貨架上一只半公斤裝的紅燒牛肉罐頭狠狠劃了個“十”字。將破開的罐頭筒放在機槍的鏈帶上。直接伸進三個指頭,摳出大團積滿凝油的肉塊,迫不及待地塞進嘴里囫圇吞下。
不到半分鐘,整聽罐頭已經被他吃得干干凈凈。
“走!快離開這兒————”
幾分鐘后,在欣研簡短的催促聲中。扛著鼓鼓囊囊幾只背包的人們,如同來時一樣,操著輕捷便快的步子,順著原路徑直跑出了超市的大門。
忙于離開的他們并未發現:就在市場正上方的天頂部位,那些用白色金屬條搭建而成的密集網格背后。有一只充滿冰冷意味的眼睛,正仔細地關注著身在正下方他們的所有舉動。
當外出小隊重新返回貨倉的時候。所有人的情緒,都在那一瞬間被調至最高。
整整十個標準裝的步兵背包,全都被食物滿塞得找不到一點兒縫隙。
再也沒有什么能比饑餓中的人們,突然看到大量食物更加令人興奮的事情。望著眼前如同小山一般疊摞的物資,人們暗淡無神的眼睛里,重又煥發出新的神采。
欣研沒有攙和到興奮不已的人群中。相反,從她的眼睛里,更投射出一種略帶迷惘的憂慮。
兩百來號人,即便以最節省的狀態計算。這點食物,其實根本維持不了多久。
必須想辦法再弄到更多的儲備物資。否則,今后的處境,將會越來越糟。
每人一份簡單的配給食品,外加幾塊糖果。雖然不足以吃飽,卻能夠給身體提供充分的能量。
相比白天難以忍受的酷熱,這座城市中的夜晚,反倒顯出幾分淡淡的清冷。身在這座周邊地域在核彈攻擊過后,已被完全輻射化,環境徹底遭到破壞的城市廢墟,透過庫房頂端通氣孔的縫隙。欣研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懸掛在墨藍天幕中,大如銀盤且散發著慘白清輝的一輪圓月。
不知為什么,欣研忽然想起了中秋佳節上常吃的月餅,還有蘇浩。
我不喜歡現在這個世界。
我要來的顯然不是這里。
這里沒有我的丈夫,沒有我所愛著的人。
他,究竟在哪兒?
食物的數量并不多。想要吃飽是不可能的。雖說所含的熱量足以維持必須的身體消耗。但是,來自生理上無法解除的饑餓感,卻時時都在向大腦發出威脅。并且在相關的思維聯想中,慢慢幻化成為與食物相關的空虛畫面。
超市里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就此前外出的經驗看來,那里似乎沒有引起大量尸群的注意。畢竟,就目前所知,它們應該屬于單純意義上的肉食動物。素制食品,在它們眼中,根本沒有任何吸引力。
欣研記得:就在超市的倉儲貨架上,還整整齊齊地排放著成袋包裝的大米、麥面。如果能夠搞到一些,熬一鍋噴香的白粥,蒸幾個雪白柔軟的饅頭……對于壓縮餅干幾近吃膩的人們來說,將是多么難得享受啊!
機會,稍縱既逝。一旦放過,再也不會重來。
幾分鐘后,一百五十名全副武裝的難民,在欣研的帶領下已經順著天窗的狹窄出口悄悄溜下。滿面警惕地出現在雜亂冷清的街面上。
望著眼前這些被饑餓逼得近乎走投無路的可憐人。欣研忽然想起:自己在大學的時候,食堂門口那幾只粗大的泔水桶里。每天都會被厚厚一層雪白的米飯、半拉吃剩的包子、饅頭所覆蓋。那桶,裝滿之后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必須要四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才能勉強將只搬運上車。而據學校旁邊每天都來收取泔水的豬場老板說:那些用剩飯養大的豬,很白,很胖,肥得流油。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學生們,實在太浪費了。感覺……簡直就是在犯罪!
隊伍,已經近抵超市門口。薄鐵皮門壁上的大洞依然存在。看上去,在已經過去的這段時間里,再也沒有旁人進入。
狠狠咽下口中礦溢的唾液。欣研只將手臂重重一揮,便斜拎起手中的戰刀,縱身躍入其中。
食品區的所在,位于超市的二樓。從一樓進入的他們,必須經由樓道上廢棄的電梯,才能得以步入其中。
突然,欣研猛地站下自己的腳步。朝著旁邊的尾隨者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當即,上百名緊跟在后的難民,仿佛一群剛剛完工的雕塑,鴉雀無聲地摒息站立在了各自的原地。
聲音,一種細入蚊吶般的聲音。正在氣流的緩慢帶動下,悄然蔓延而來。
它很小,很輕。如果不用心聆聽,根本難以察覺。但是不管怎么樣,這種若有若無的響動,的的確確存在。
也許是因為進化的緣故吧!欣研的聽覺,遠比正常人敏感得多。只不過,現在她臉上的神情,卻顯得有些古怪。
雖然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類都相當于進化體質,欣研還是已經辨別出:聲音的來源,就在頭頂正上方的食品區。不過,她也同樣無法肯定,這種極有節奏的響動。究竟是什么東西多發出?
“吧嗒————吧嗒————”
感覺上,就好像兩片粘黏在一起的柔軟物質。正在重復著關合分離的全過程。
“小心戒備————”
貓著腰,躡著腳,順著停止的電梯小心攀上了二樓的拐角。欣研的目光,下意識地鎖定在那一片被重重貨架所遮擋的聲源點上。
憑借上次來過的記憶,他毫不費力地判斷出:那里,正是罐裝食品的擺放區。
“見鬼!究竟會是什么呢?”
內心的疑惑和強烈的求知欲,并未打亂欣研的計劃。她仍然有條不紊地,用手勢安排人員把守相關的交通要道,布置警戒之后。這才帶著其余的“子體”,從側面饒道,小心地接近了發聲的來源。
就在轉過遮擋物的一剎那,所有充滿疑惑的目光焦點,全都聚集在了貫穿貨架的空曠走廊之上。人們眼中所放射出的,除了驚訝、不解,更多的,則是憤怒、殘忍。
那是一頭正蹲坐在地上的活尸。渾身的它,身體呈現出一種略帶灰暗的赤紅。乍看上去,活像一具被剝光全身皮膚的干凈肉人。
它在吃東西。那種古怪詭異的動響,正是來自于其口中的咀嚼。
欣研連一秒鐘也沒有耽誤。緊咬牙關的她,握手操刀箭步上前狠狠劈下。刃鋒揮過之際,用漂亮水磨石鋪就的光滑地板上。赫然多了一只圓溜滾落的異樣頭顱。
“快搬東西。所有的食物,能搬多少搬多少。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兒————”
口中下達的命令,并未遲滯目光的漂移。就在說出這話的一剎那,欣研眼角流露的余光,忽然被地面一件散亂的物品所吸引。
那是一只用淡藍色漂亮紙條包裝的鐵皮醬肉罐頭。就在圓柱狀的聽筒頂端,已經被某種銳器劃開一個醒目的“十”字。其中藏有的肉塊,僅僅只剩下三分之一。
順著從罐頭中流淌而出的液汁跡而上。欣研赫然看到:活尸那滾落在一邊的頭顱口邊,粘染著少許金黃的醬料。
它,居然會吃罐頭?
開玩笑吧?
欣研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迷惑,籠罩在自己眼前。她隱隱覺得自己已經發現了某種問題。卻不能找出其中的關鍵。更無法將之從重重的霧團中抓出、理清。
“把這具尸體帶上。我們這就離開!”
一名站在近旁的難民,依言將地面尚在不斷抽搐的怪物尸身拎扛而起。哪怕欣研下達比這還要莫名的命令。他們同樣只會毫無保留地默默服從。
欣研覺得:這只出現在超市里的奇怪活尸,有必要將之帶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就在她伸手抓起滾落在地面的怪物頭顱,想要把它塞入背包一同帶走的時候。雙目注視的焦點,頓時死死釘在了在這顆頭顱的正上端,再也不能移動分毫。
干裂的口唇,齜伸出面部的尖利獠牙,擁有靈敏嗅覺的粗大鼻孔,外放超過常人數倍的龐大耳廓……所有這些,都是欣研在這個世界為之熟悉,留存在異化活尸身上的最顯著特征。
不過,現在的她卻忽然發現:以往的經驗,在面前的現實物體面前,僅不過是一種曾經的記憶罷了。因為,就在這顆剛剛砍落的尸頭中央,鼻孔上部接近額頂的位置,赫然有著一團圓如乒乓球大小的鼓狀凸起。尤其是在那一汪如同深潭般拗黑的眸底,更顯出幾份類似嘲諷般的冰冷。
眼睛,這只活尸居然擁有眼睛?
欣研記得很清楚:當日在昆明城內,曾經親眼看到大量尸群集體變異的時候。那些掙脫體表硬殼蛻化而出的尸怪,擁有的,不過是異常發達的耳、鼻。也許是核爆的強烈輻射損壞了它們原本的目視器官。也許是在射線的擴散改變下,它們最終作出了改變自身適應的決定。但是不管怎么樣,那個時候的活尸,根本不具備所謂的視覺效應。
可是,這顆尸怪頭顱上的圓形晶狀體又是怎么回事?除了“眼睛ē,欣研再也找不出其它能夠用做形容它的詞語。
“隊長!情況有變!必須馬上撤離!”
肩頭短距離通話器里傳來的急促呼叫,將他的思緒驟然拉回了現實。
當欣研與一干負荷沉重的武裝難民,扛著各自收獲從超市門口魚貫而出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即便是早已見過無數血腥,心理素質極其過硬的他們看了。也會忍不住有種說不出的驚悚。
數百頭混身赤紅的活尸,正從廢墟的深處蹣跚而來。它們或走或爬,兩條從肩膀一直垂落帶足膝的昂長上肢,看上去活像兩條未能進化完全的異體。只有那凸伸出指端,長達數公分的鋒利角質爪甲,才能多少看出這些變異生物殘暴的掠食本性。
它們三三兩兩地圍聚在一起,口邊裂開的縫隙邊緣,流淌出散發著惡臭的灰色涎液體。與人類無同二異,卻明顯少卻脂肪覆蓋的身體背部,聳然矗立著一根根節狀突起的脊錐。似乎,隨時都能將那層薄薄的皮膚掙然刺破。
活尸,人們已經見了太過。單就其本身擁有的強大戰斗力而言,雖然可怕。卻還不足以使得人們感到畏懼。
真正令他們覺得膽寒的,則是這些活尸正在進行的動作。
就在每一個尸群中央的空地上,都癱露著一具殘破的尸體。圍聚在一起的活尸們,如同瘋狂的鬣狗,大把撕下尸身上附著的肌肉,連皮帶骨徑直塞進口中大肆咀嚼。從口腔里發出的舌肉攪拌,清脆的嚼骨裂響,混雜成為籠罩在城市上空最可怕的沉悶氣氛。
它們吃得很快。每一塊骨肉,幾乎是被囫圇下。雷震親眼看到:一條完整的殘尸手臂,不過幾秒鐘的光景,連皮帶骨,被一頭活尸吞嚼得干干凈凈。甚至,連最末端的指甲也沒有放過。
恐怕就算是傳說中最為貪食的“饕餮”,恐怕也無法與之比肩。
這些怪物為什么會跑到這里進食?那些地面的尸體,又是從何而來?要知道,從頭到尾,自己根本沒有聽到任何亡者瀕死前發出的慘叫。況且,在這種早已沒有任何幸存者的城市廢墟里,哪里還有如此之多的獵物可供它們肆意啃食?
欣研注意到:這些活尸的額前極其光滑。兩只粗大鼻孔的上端,也絲毫沒有任何凹陷或者凸起。渾然平板一塊的臉上,根本找不到任何狀如“眼睛”之類的存在。
想到這里,她不禁下意識地捏了捏塞入口袋里的怪物頭顱。指端碰觸的時候,還能隱隱感到從那只碩大眼睛部位傳來的柔軟。
也許是想要對他內心的疑問,做出合理的解釋吧!一群數量約莫數十只,剛剛從廢墟深處走來的尸群。在距離人們五、六十米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身材干瘦的它們,只將鼻孔與耳廓轉朝這一方向,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判斷著不遠處獵物的存在。
“看它們的動作,似乎,非常虛弱。”手持大口徑狙擊步槍的黃河,忽然莫名其妙地嘟囔了一句。
他說這話,完全出于下意識的反應。畢竟,以正常人的眼光看來,眼前這些活尸無論動作、身體的搖擺幅度,都無法與此前在搜索戰中遭遇的怪物相比。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欣研也覺得,黃河的話說得沒錯。其實,就算他不開口,自己的內心,也有著完全相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