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午到下午,廣場后方的車隊一直在不停忙碌。它們把選中的新兵裝車帶回兵營,再回來裝運其他被選中者。整個過程有條不紊,雖然其間一直伴隨著士兵和軍官對新人的呵斥責罵,可那一張張經歷了無限期待、緊張、焦慮、驚喜、震撼等復雜表情的面孔,絲毫沒有顯示出恨意或怨毒,只有對未來無比迫切的期盼與向往。
一半“工蜂”,一半普通人,這是蘇浩定下的招收范圍。
“城堡”是整個蜂群最重要的大型巢穴,盡管老宋等人費勁心力,擴大“蜂群”仍然需要時間。蘇浩這邊抽調的“工蜂”數量過大,勢必要影響“城堡”和“蜂群”的擴充。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兩頭都要兼顧。重點發展某一方,只會造成供需補足的失衡。
何況,在廬江的時候,思博最后的提醒,使蘇浩意識到有很多人正在暗處悄悄注視自己————最初想要委派心腹接管部隊的陳彥霖,大量滲透人員的袁家,還有其它一些尚未暴露的勢力……再也沒有什么能比往一支新部隊里塞人更簡單的事情。很多人都能通過新兵考核,只要作戰勇猛,每次戰斗都能活下來,正常情況下,老兵都能獲得晉升。雖然是低級軍官,但數量龐大。與其耗費心力委派一名中校接管一個團,不如直接從新兵里提拔十個上尉連長。越是貼近基層人,就越能掌握士兵的思維動向。以下犯上這種事情在歷史上數不勝數,在適當時候制造兵變或者于掉蘇浩,再通過正常渠道裝模做樣來一場調查,然后委派軍事主官……整個接收過程,根本不需要花費什么力氣。
那些混進部隊的潛伏者是必須解決的危險,可在蘇浩看來,他們同時也是一種機會。
有這些人存在,蘇浩可以順理成章向上級部門要求得到更多物資。一旦武器裝備出現配給不足缺口的情況,蘇浩會優先滿足“工蜂”部隊,故意縮減其它部隊的份額,再通過那些潛伏者與上面聯絡的暗線,得到更多物資發放與補充。
有“工蜂”存在,區別這些人其實很簡單,清除也并不困難————只需要在戰斗中讓他們沖在最前面自然損耗就行。這樣做合情合理,而且不會留下絲毫破綻。
此前,把剩余的數百新兵全部轉隸于劉江源的517師,就是基于這個緣故
第十一獨立部隊終究屬于新兵補充序列。只有源源不斷向其他部隊提供新兵,蘇浩這個軍事主官才有其存在價值。即便潛伏者部隊能夠在戰場上活下來,一樣會在戰后補入其它作戰師。至于“工蜂”,一樣會有相當數量作為補充。他們的任務就是在其他部隊建立“蜂群”,尋找新的同伴。
遠處,靠近東面方向入口的新兵挑選隊列,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吳宇是個中學老師,主教思想品德教育。當然,那是在病毒爆發以前的事情。
回顧自己四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吳宇經常有種噩夢般的感覺。
師范畢業以后,吳宇直接分配到學校教書。他教過語文,擔任過一段時間的班主任。由于學校方面的需要,吳宇還教過美術和體育。涉入思想品德教育這門課程是前幾年的事情。原因,是吳宇的時間比較多,口才也不錯。
吳宇個頭不高,很瘦,因為長時間呆在室內,很少與陽光接觸,皮膚顯得很白,鼻梁上架著一副度數頗高的黑框眼鏡。
吳宇根本不喜歡教書。可是沒辦法,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他自己也不記得究竟是在誰的攛掇下,昏頭昏腦填上了“師范”的欄目。于是進去了,一直挨到畢業,分配成為一名中學教師。
是的,吳宇畢業的那個時候,國家還包工作分配。這可是后來無數大學畢業生夢寐以求,卻再也不可能實現的美好夢想。
國家發展是一條無比詭異的曲線。所有人都必須跟隨這條線條上下顛簸。很多人被甩落了,很多人只能在旁邊觀望,很多人無法看懂,無法理解,只能跟在線條末尾慢吞吞的不行……只有那些最聰明,最狡猾,最不要臉最厚顏無恥最瘋狂也最悍不畏死的社會精英,才能緊跟線條變化的步伐,不斷撈取成功的機會,牢牢占據著線條頂端最好的位置。
吳宇永遠不會忘記剛剛畢業那幾年的同學聚會。大嗓門說話,大笑,呼來喝去的永遠都是家境最富裕,最有背景的那些人。有個富爹官媽就是好,什么也不用操心,自然有人為你鋪好道路,按部就班朝前走就是,升官發財順利成章,以后的兒子孫子重孫玄孫也是重復相同的人生軌跡。雖然缺少挑戰,沒有什么人生樂趣,卻總是被大多數人羨慕,圍著團團轉。
在同學會上,吳宇屬于那種不被人注意的角色。
他總是悶著頭吃飯,不喝酒也不抽煙,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后來,時代變了,教師待遇上去了,地位提高了,結婚生娃的同學們都想起還有這個一個當老師的同學。于是,每次同學會,都有人主動開車過來接他,親熱的說話,用無比熱切的口氣說著當年在學校里的種種事情,吃飯也是靠近主座的好位子,不用什么“AA”制,自然有人幫他付錢。
每當這種時候,吳宇就感覺有些恐怖。那些同學看向自己的眼光,活像在看著一個金燦燦的豬頭。談話內容千篇一律,不外乎是“你們學校快班多少錢一年”、“幫幫忙,把我家娃娃弄進去”、“以后我兒子上學就靠你了”之類的聒噪。
你媽逼的,老子又不是國家主席兼奶媽,你們的廢物兒子破鞋閨女上不上學關老子屁事?
吳宇的憤怒并非沒有道理————大學時候的同班女神被人睡了,工作以后看中的漂亮女孩嫁人了。那時候她們都說跟個窮教書的在一起沒什么前途。現在呢?一個個都變成黃臉婆,乳房下墜屁股下垂,生過娃娃的陰道比高速公路還寬敞,一個個人不人鬼不鬼還要搭上老子,幫你兒子女兒搞什么上學名額?你他媽的當老子是白癡嗎?
這些事情當然不是吳宇的幻想。一次同學聚會結束后,當年被吳宇無數次意淫過的同班女神主動邀請他去KT然后那女人自己灌醉自己,制造出讓吳宇隨便于什么都行的可怕環境。如果換在幾十年前,吳宇當然不會放過到嘴的肉。然而現在……看看那張涂滿無數化妝品的爛臉,他只覺得倒胃口。
吳宇一直沒結婚————以前是人家看不上他,現在是他看不上人家。
吳宇覺得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他沒有什么幻想,老老實實在粉筆和書本之間過完人生最好。
一個健康的男人,在性方面總有著正常需求。
吳宇開始在電腦上看AV,然后擼管,然后在大量噴射中得到快感和滿足。
別笑話,世界上有很多男人都過著跟吳宇差不多的生活。看和擼管無疑是邪惡骯臟的行為,可是關上門自己欣賞誰也管不了你。冠冕堂皇走在外面,你一樣還是正常自由的普通人。
吳宇的問題在于他不僅僅是自己看,而是把這種該死的東西帶到學校。雖然只是幾本網購配有光盤的色情雜志,可他所在的辦公室偏偏有很多女教師,其中一個五十多歲快退休的婆娘還有喜歡不經過同意擅自亂翻別人東西的臭毛病。
色情雜志很裝在皮包里鼓鼓囊囊的。正好趕上吳宇有課,幾個女教師在辦公室里休息。老婆娘瞥見吳宇扔在椅子上的包,很是豪邁地叫了一句:“小吳的包里都裝了什么?那么鼓?該不會是送給未來岳父的禮物吧?”
吳宇沒結婚,這在學校里不算什么秘密,也是很多人茶余飯后的談資之一
老婆娘的話引起哄堂大笑,幾個女人紛紛笑語:可能是,也許是,誰知道是什么,難道他真的要結婚了……
然后,老婆娘開始翻吳宇的包包。
千萬不要覺得奇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諸如此類的人。他們并不覺得自己的舉動違規,反而舉得很正常,是對你的欣賞和認可。就像某個有特殊嗜好的男人躲在廁所里偷窺女性小便,被發現后反而回罵一句:“看你是給你面子,老子對丑貨和臭貨沒興趣,滾————”
皮包被打開的一剎那,老婆娘臉上萎縮成菊花的皺紋瞬間凝固。緊接著,辦公室里傳來她高達兩百分貝的刺耳尖叫,皮包從椅子上滑落,掉出來幾本精裝的《花花公子》。封面上小麥膚色的性感女郎只穿著丁字褲,雙手掩住豐滿無比的胸,用含情幽怨的目光看著圍攏過來的一幫女人,高高嘟起的性感嘴唇仿佛是在問:“怎么樣,要不要我松開胳膊,比比看誰的更大?”
科組長來了,撿起雜志,緊緊皺起眉頭。
教導主任來了,驚訝的合不攏嘴。
校長……校長沒來。他讓人把吳宇叫進自己的辦公室,擺出雜志和光盤,用無比威嚴和冷漠的語氣,讓吳宇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并不復雜,吳宇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這其實只是一件小事,校長也不打算鬧大。他只是簡單訓丨斥了幾句,虎著臉告訴吳宇以后不要把這種東西帶來學校,要注意影響等等,然后揮手讓他滾蛋。
校長是男人,吳宇也是男人,在此類事情上,只要沒有造成公開影響,男人彼此都能相互理解。
可老婆娘是女人。還是那種芝麻蒜皮屁大點事情也要鬧到天翻地覆的傻逼瘋子。
“知道嗎?吳宇喜歡看光屁股的女人。”
“小心,你們上廁所的時候要把門關緊,說不定他會什么時候沖進來強奸
“注意,吳宇是個變態。怪不得他一直沒結婚,原來滿腦子都是這種黃色思想。以后離他遠點兒,他的眼睛會透視,隔著衣服也能看見你的奶子。”
風言風語的殺傷力比直接砍人更可怕。老婆娘終日里義正言辭對學校和身邊每個女人淳淳教導,教導她們學會防備色狼,卻沒想過吳宇的世界正在自己的唾沫和嘴皮之間崩塌。
吳宇買了菜刀,買了汽油和毒鼠強,還買了鐵絲、釘子、高壓鍋電磁爐洗衣機鉗子錘子起子等一大堆東西。光是看看,就讓人覺得心驚肉跳。
很遺憾,沒等吳宇下手,病毒風暴已經來了。
那些東西沒有成為兇器,卻幫助吳宇一路逃出城市。
在饑餓與寒冷的野外,吳宇開始思索自己的未來。
他發現該死老婆娘身上并非一無是處。兩片嘴皮的殺傷力簡直堪比戰斗機。你媽賣逼的,老子看個AV看個雜志也能被你說成變態狂強奸犯黑心色魔,這種舉一反三的思維與演說能力實在令人發指。什么瘋狂英語演講與口才經濟偉人統統弱斃了。是的,口水,才是這個世界上威力最強大的武器。
抱著試一試的念頭,吳宇開始對身邊的逃難同伴進行實驗。
張開嘴呱啦呱啦宣講的那一刻,吳宇腦子里想起了周星馳的《九品芝麻官》,里面把死人說活,把鋼管說彎的神奇境界。
教思想品德的人,在理論研究方面很有一套。
話說得多了,聽得人多了,吳宇的地位自然提高。他很快成為普賢菩薩派到人間的救苦救難使者。而且身份一再轉換,很快升級為羅漢、尊者,一路越過菩薩的高級障礙,成為無上光榮,被三千多名男女教徒膜拜的“普世救濟教教主”。
是的,你沒有看錯,吳宇這貨手下的信徒數量,比第十一獨立部隊目前在編的士兵還多。
吳宇醞釀過很多計劃。
當信徒發展到五千,就要求南陽基地給予自己一定數量的武器,幫助軍方獵殺變異生物。
當信徒發展到一萬,要求得到的物資必須更多。
當信徒發展到五萬,就聚眾沖擊基地市,占為己有。
野心與實力是正比的,尤其是頭上戴著“教主”光環的時候,吳宇已經沒有足夠的理智和清醒。
蘇浩在基地市外大量招收新兵,徹底打亂了吳宇的計劃————從上午到現在,已經有上千名教徒被選中,裝上卡車運往新兵訓練營。
招兵這種事情不算新聞。可是,從未有過像今天這般龐大的規模。以前,招收新兵大多是幾十個,或者上百人,從未超過五百。
既然有了計劃,吳宇就必須重視信徒質量。“普世救濟教”的信徒大多為男性,身體要比其他平民強壯。也正因為如此,很多人才被選中。如果只是幾十個人,吳宇倒也不會有什么反應。可問題是被選中的新兵幾乎達到信徒數量一半,嚴重威脅到“普世救濟教”的存在,吳宇也根本顧不得什么教主威嚴,慌忙跑過來制止。
他推開攔在面前的擁擠人群,硬著頭皮往里走。
廣場上的難民實在太多了,吳宇根本無法找到足夠通過的空間,他的一系列推攮動作,卻在人群中引起混亂,引來憤怒。
“于什么于什么?你推我做什么?”
“想插隊?滾后面去————”
“狗日的,你他媽的是不是想死?滾出去,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吳宇就像一條逆流而上的鱒魚,在層層礁石和激流面前不斷翻滾,跌倒,擦碰。跟在旁邊的幾名親信無法靠攏過來,充滿惡毒詛咒和怒罵充斥耳膜,不斷有拳頭從四面八方砸過來,打在身上,疼得要命。幾乎連骨頭都快要斷了。
他跌跌撞撞的跑到隊伍前面,緊緊抓住一名剛剛被軍官選中的信徒手腕,連哭帶喊地叫嚷:“等等,你不能跟他們走,不能去。你們……你們不能這樣,不能帶走我的人————”
最后一句,是對軍官說的。
信徒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算不上很漂亮,卻有一雙長度驚人的腿,身材比例極佳。
她是吳宇的專寵。
對女人,吳宇倒也沒太多放在心上。可身邊的人一下子消失過半,他就不得不發急、眼紅,腦子里一片混亂,無法保持必要的清醒和冷靜。
雖然語不成句,但想要表達的意思卻足夠明顯,招收新兵的軍官完全可以聽懂。
王金龍從沙壘后面走過來,隨便問了幾句,把疑惑的目光轉向吳宇。
“有什么問題嗎?”
“她,她是我的人,你們不能帶走她。”
對話很簡單,招收新兵的軍官在旁邊解釋,王金龍很快弄清楚事情原委。
他沒有理會滿面張惶的吳宇,直接把目光轉向旁邊剛剛被選中的女人,問:“我們不會違背你的意愿。說吧你愿意回去,還是愿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