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本想借機嘲笑素雪,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把自己送到別人嘴邊去笑話。
她一張臉漲得通紅,轉身看了看大太太,似乎在求助。
大太太臉色也不好看,但素雪說的正是她最最沒底氣的事,她也只能暫且忍著不吭聲。
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眼下已經是初冬,開了春嫣蕓就滿十七了……
她到嫣蕓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生下媛菱了。這件事,也的的確確是她心頭的一塊大石。
大太太都不應聲了,二小姐氣了一陣,也只好憋著。
馬車輕快地出了京師,走上了僻壤的樹林小道,素雪伸出指頭撩了撩簾子,瞧著外邊的清幽景致,心中的壓抑才減緩不少。
行了約莫半個時辰,馬夫勒馬緩了下來。
隔著簾子問道:“大太太,可是這間小廟?”
小廟?
素雪撩開簾子往外瞧,果然見到一處簡陋小廟。
這周圍都是山林樹木,忽然出現一座廟,素雪還有些奇,不過又一想,禮佛之人本就喜清靜,遠塵囂,林中有小廟也不奇怪。
他們的馬車停了下來,大太太和二小姐好似早就打算好了一般,提裙下馬車去,只剩素雪一人愣在馬車中。
還是馬夫問了句:“三小姐,不同大太太一起去燒只香,捐點香火錢?”
素雪這才恍然回神。
過廟必拜,許是大戶人家的習慣,因此她也點頭笑道:“自然要去的。”
說罷由千柔扶著下馬車去。
彼時大太太和二小姐已經進了小廟,素雪也只好加快腳步跟上去。
進去了才知道,這里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應有的佛像香案樣樣不缺,那香案上的三足爐更是做工精致,瞧著像是出自官窯的。
大太太和二小姐前面還排著兩位中年婦人。上了香,轉而進到隔間去。
可見這座廟雖身處山林,卻也不是無人問津。
因著眼下只有兩個軟墊,大太太和二小姐上前去取了香點燃跪拜。素雪便暫且候在一旁。
大太太和二小姐拜了三拜,將手中香插入三足爐中,也不理會素雪,便往隔間走去。
素雪偏頭瞥了一眼,原來在這邊上完香,便可以去隔間領一個福包。
大太太過去了,千柔才上前去取香,點燃后拿回來送到素雪手中。素雪接過香,跪下來拜了一拜。
如果菩薩真能顯靈,就保佑她順利退掉和沈家的親事吧……
素雪在心里默念著。再拜了一拜。
起身正欲插香時,身后有腳步聲傳來,素雪只以為也是前來燒香的香客,便不以為意。
正要插香,忽聽得千柔低呼了一聲。素雪回過頭來,驚得全身一抖。
“江小姐也在?真是有緣。”他薄唇輕啟,款款走來。
素雪整個人都僵硬了,他怎么會在這兒?
來的正是沈逸風,他穿著一身石青色素面直裰,對著素雪清淺一笑,也上前去取香。
見他一步步走近。素雪驚惶起來,手不自覺地一抖,還未插好的香都落到了地上。
“小姐?”千柔輕呼一聲,上前來欲要幫她拾起。
沈逸風卻儒雅地抬抬手示意千柔無需過來,上前一步俯身將香拾起來,遞到素雪面前。
素雪哪還敢接?
手摸索著香案直往后退。轉身向隔間方向喊道:“大伯母,二姐姐?”
可沒有人應一聲。
她更加慌了,惶恐地看著沈逸風,嘴唇都在發抖。
千柔聽到素雪在喊大太太,便小步過去往隔間瞧。眉頭一皺,奇道:“咦?里面沒有人啊……”
素雪從腳涼到了心,幾乎是哀求般地看著沈逸風。
沈逸風依然做著遞香的動作,見素雪這般驚慌,他眼神暗了暗。
之前在祥云客棧對面的時候,蒙著面假裝不認識他,后來在熙春樓,還冷漠如冰地出言反駁小妹,現在,居然又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這江素雪,究竟在玩什么花樣?
素雪不接,沈逸風便輕笑一下,兀自上前替素雪插好香。
“沈某忽然出現,把江小姐嚇著了?”他微微側過臉來,眼神淡淡,卻帶著某種逼迫。
素雪強行讓自己平靜些,才道:“沒……沒有。”
復又對著千柔皺眉,問道:“大太太不在里面嗎?”
千柔搖搖頭。
“那想必是出去等我們了,沈公子請便,先告辭。”素雪匆匆說完,繞過沈逸風往外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雙腳都發軟了。
沈二公子不是在京里嗎?怎么會出現在這林間的小廟?
只有一個解釋,他是一路跟蹤過來的。
他一定早有預謀!
他還想殺她……
素雪拉住千柔的衣袖匆匆往外走,卻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哂笑。
“畢竟我們倆也是有婚約的,江小姐為何一見到沈某就避之不及?”
素雪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她不敢回頭,更不敢回答他,只硬著頭皮繼續往外走。
千柔卻有些尷尬地拉了拉素雪,停下腳步回頭笑著答道:“小姐的脾性沈公子還不清楚嗎?正是因為有了婚約,所以小姐見到沈公子才更加緊張了。”
“哦?”沈逸風似笑非笑,忽又目光遽緊,盯著素雪的背影,“原來江小姐,也有緊張怕羞的時候?”
他就差沒說,以前不知半分矜持,跑到沈家宅院外上躥下跳,大呼小叫,現在,反而還怕羞了?鬼才相信。
素雪緊拽著千柔的衣袖,卻又不敢動作過大,只能使暗勁兒:“別磨蹭了,大伯母在外面怕是等急了。”
沈逸風雙眼微瞇,緊緊盯著素雪的背影。
素雪像逃命一般往外走,走出去以后,才發覺自己竟嚇出了一身冷汗。
來到這宿主的身體里這么久了,只有一次出現了幻覺,看到了宿主的記憶殘片。
而方才她看著沈二公子的眼睛,腦海里就不斷地涌現出被黑衣人劫走勒死的畫面。
那樣清晰,那樣駭人,仿佛她正在一次又一次地被勒住,直到窒息……
她從未如此害怕過,無論是在前世,還是在這里。
走出了廟才知道大太太和二小姐已經皺眉候在馬車旁了,兩人皆是一副不耐臉色。
“你這丫頭看不到時辰嗎?也不扶著三小姐快些走,再這樣磨蹭,天黑也別想回府!”
剛一走近,大太太就開始指桑罵槐地訓斥千柔。
素雪此刻依舊心有余悸,也無心再多言,由千柔扶著匆匆上了馬車。
一路顛簸,終于在午時過后回到了江府。
踩著腳凳下來,素雪長長舒一口氣。
她們從角門進去,先到老太太后院話安。
老太太一瞧見素雪來了就忙不迭地迎上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好一番,才放了心。
這三丫頭,還果真不怕那沖煞。
大太太也同老太太話了安,臉色卻一直不大好看。
老太太心思一直在素雪身上,根本沒多搭理大太太。大太太也害怕老太太問起入京相看的事,便也在一旁悶聲不語。
拜別了老太太,素雪才起身回屋去。
“方才聽嚴媽媽說,二老爺今日也在府中,小姐要不要過去話個安?”往回走時,千柔輕聲問。
“還是先回房吧,傳晚飯了再過去也不遲。”素雪暗中加快了步子。
回到房中,卻沒有見到妙夢的身影,素雪也沒立刻追問,只吩咐千柔在外間整理包袱,自己則走進里屋去。
這回在京里一次次同那個沈二公子迎面撞上,危險的氣息一直沒有散去,反而,愈發濃重。
沈二公子已經磨刀霍霍,她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刻,她就多一分危險……
微閉上眼,強忍著顫抖深吸一口氣。
快速從惶恐中回過身來,著手布好筆墨紙硯。
松煙墨條散發出陣陣清幽墨香,素雪一邊細細磨著,一邊盯著案桌旁的紅釉紋梅瓶,目光如炬。
墨已研好,輕輕撣了撣這宣紙,卻覺得不夠生。
許是這批紙進府來之前就已經存放了一定時日,因此難免會變成半生半熟宣。
寫字自然是陳紙更佳,可她想達到的破墨意境,卻是離不開生宣紙特有的滲化性和排斥性。
帶著微微的無奈,她還是迅速蘸墨下筆了。
這府里沒有現成的調墨盤,她只能忍著在螺紋硯上克服一下,一番功夫下來,她執筆看著眼前這幅畫,無奈苦笑。
這樣上好的松煙墨卻畫出了這樣的效果,連她自己都不禁唏噓。
破墨法最講究墨的濃淡,筆的枯潤。下筆快慢,水墨調和的掌握都至關重要。
素雪無奈地瞧了一眼自己這只手,恐怕也只有在掂量藥材和針灸的時候才能顯出幾分靈巧來。
正想著,外面忽然傳來了妙夢的聲音,素雪連忙收起筆墨畫卷,繞過案桌打起簾子走出去。
“小姐!”
妙夢一見到素雪出來,就驚喊出聲。
素雪看清妙夢驚恐的臉,心中莫名一悸。
“怎么回事?慢慢說。”素雪努力打消心中涌現出的那些不祥預感。
妙夢臉色發白,眼中似乎噙著淚水,平復了一下情緒,才道:“小姐,雪梅她……她咽氣了!”
素雪全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