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話眾目睽睽之下(上)
又過得幾日,這連綿了小半個月的雨季,終于過去了。
天氣一下子便熱了起來,隔日一早就出了大太陽,日頭來勢兇猛,灼烈得好似能將田間地頭的草垛引燃,家家戶戶紛紛把床褥被子搬到院壩里曬,發出一股軟蓬蓬的香味。
許久沒擺攤,花小麥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要養懶了,見天氣這樣好,居然還有點小激動。坐立難安地折騰了一整日,東晃晃西瞧瞧,三番兩次地跑去收拾整理自己的家什,又忙忙叨叨將做面的鹵子和湯汁熬好,好容易盼到天麻麻黑了,迫不及待地叫了花二娘一聲,推上板車就往外走。
入夏之后,夜晚的河邊,對火刀村的老百姓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暑之地。從河岸上吹來的涼風,和嘩啦啦源源不絕的水聲,使白日里存積下的熱氣消散不少,村民們或是攜家帶口,或是三三兩兩沿著河邊漫步,走得累了,就隨便尋一處干凈地方坐下,小聲說大聲笑,顯得格外熱鬧。
無論在哪個時代,對于擺攤做買賣的人來說,夏天的夜晚,永遠是最難得的旺季,因此,花小麥在準備吃食方面,也就格外肯下功夫。
除了原就有的各種湯面、拌面和小蝦肉餛飩之外,又新添了幾個品種的涼面,除此之外,還有兩三樣瞧上去十分精致的小菜。
用鹽腌過抹上香油以松柏枝熏得香脆的熏豆腐,蒸熟之后拌了蒜末和芫荽的蒜茄子,二三文便可買一小碟,擺在面碗旁,咬一口滿嘴噴香,就連面條的滋味,也隨之愈加濃厚起來。
許是因為很久不曾吃到這河邊小攤上的吃食。這日前來照顧生意的老百姓格外多,沒一會兒就將幾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花二娘慌慌地臨時又去借了幾副桌椅,遠遠瞧著春喜和臘梅兩個領了一群人浩浩蕩蕩趕了來,忙迎上去,將他們安頓妥當。
花小麥朝那群人里瞟了一眼,發現除了村里常見的一眾大姑娘小媳婦之外,當中還有三兩個以長舌碎嘴見長的男人。不由得有點好笑。忙偏過頭去捂住嘴。這辰光,花二娘便湊上前來,在她耳邊低聲道:“那……我去了?”
“……好。”花小麥咬了一下嘴唇,點點頭。
花二娘巴不得一聲兒地轉頭就走。腳下騰騰直沖到村子南邊,在關家院子門外站下,揚聲就道:“關蓉妹子在家嗎?”
堂屋里傳來一陣軟塌塌的腳步聲,很快,關蓉便掀簾子走了出來,瞧見花二娘,倒覺有些意外:“呀,景大嫂,你怎么來了。尋我有事?”
花二娘現在一看見她。氣就不打一處來,卻又不得不死命忍住了,擠出來一個還算和藹的笑容:“妹子吃過飯了吧?這不是連下了好十幾天的雨嗎,我們那攤子也擺不得,今日終于放晴。便趕忙將家什都推了出來。我妹想著許久沒同你見面了,便特特做了那杏仁豆腐,她脫不出空,便讓我來喚你去吃哩!”
“咦?”關蓉心下疑惑,面上卻仍是笑盈盈的,“這怎好意思?你們許久沒擺攤,收入也要受影響,我哪好再去白吃你們的東西?況且那杏仁豆腐我雖沒吃過,料想也決計不會便宜,讓你們破費,我心里過意不去呢!”
“咳,甚么破費不破費,你說這些,可就太見外了!”花二娘很大氣地一揮手,“我們家小妹自打來了村里,多得你照顧,她又沒有別的本事,單會搗鼓些吃食,做了好吃的請你去嘗嘗,還不是應分的嗎?”
那“多得你照顧”五個字,她恨不能從牙縫里往外迸,湊近了點,接著含笑道:“聽我家小妹說,那杏仁豆腐能潤肺止咳,對你是最有好處的,她專門給你做的吃食,你若不去,豈不讓她心中難過?那甜糕涼浸浸的,多放一會兒便不好吃了,這可糟踐東西呀!”
花二娘說得這樣言之鑿鑿,又是個一根腸兒通到底的性子,關蓉聞言,心中便添了兩分歡喜。
自打三月間在河邊樹林子里說過一回話之后,她和花小麥許久都不曾見面,在村中行走時也難得遇上,使她不由得懷疑,花小麥是不是存了要與自己漸行漸遠的意思。今日花小麥特地讓花二娘來叫她去吃東西,想來到底還是將她當做姐妹看待的,于是當下也便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回屋將自己收拾了一下,隨著花二娘出了門。
這時候,河邊上正熱鬧得要命。
小小的攤檔前圍了許多等著端面的食客,河岸上坐了整整一排納涼的村民,不遠處,還有一大群四處瘋跑的孩子,喧嚷得不可開交。
關蓉隨著花二娘一徑來到攤子邊,朝那滿滿當當擠在桌旁的人叢只一瞟,當即便瞪大了眼睛:“今兒生意真是很好吶!”
“還過得去。”花二娘將她帶到這里,終于算是功成身退,皮笑肉不笑地道,“也算是趕上了好時候,夏天嘛,家里熱,大伙兒都愿意出來轉轉。”
話音未落,正在忙著搟面條的花小麥便抬起頭來,瞇起眼睛一笑,“蓉姐你來啦?我正忙著,你且坐,一會兒再來找你說話。”
又轉頭對花二娘道:“二姐,你替我將那杏仁豆腐端給蓉姐。”
花二娘果真繞到攤子后頭,從食盒內取出一碗甜糕模樣的物事,遞給關蓉。
關蓉笑著應了,捧著碗來到桌旁,就見那花二娘將一個叫胡四兒的男人從凳子上揪起來,高聲道:“來給讓個座兒,關家妹子身子弱,你一個大男人,站一會兒也沒甚打緊!”
胡四兒是隨春喜和臘梅兩個一塊兒來的,自然不會鬧事,痛痛快快便依了,笑嘻嘻端起面碗,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
反而是那關蓉有點不好意思,再三道謝方才坐了,抬眼去看碗里的杏仁豆腐。
這夏日里的涼點心。做得真真兒算是十分精致好看。微黃色半透明的凍糕切成菱形,澆了冰涼的糖水和牛乳,軟嫩嫩滑溜溜,仿佛用手指一碰,立時便會陷下去再彈回來;表面零星撒了幾顆糖腌的櫻桃,竟是一顆大的里面套著一顆小的,紅艷艷可愛煞人。
她心中愈發喜悅。忙就捏起勺子舀了一小塊。然而還不等她將勺子送到嘴邊。旁邊就忽然響起一個敞亮的大嗓門。
“哎,關家妹子,你又來照應攤子生意了?這樣才對嘛!攤子雖小,單靠花家小妹與二蕎張羅。卻也辛苦的了不得,你瞧那二蕎,眼見著是瘦了不少哩!不是我多嘴,你呀,做事哪能沒長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那可不行!”
關蓉回過頭去,就見說話的是個名叫臘梅的年輕小媳婦,在村里見過幾回。只勉強算是認得。卻并不熟悉。
“我……”她張了張嘴剛想說話,旁邊又響起另外一個女聲。
“得了吧,她人倒是來了,可你瞧見她干活兒了嗎?花家小妹與二蕎兩個忙得腳不沾地,她倒好。坐在這里吃起甜糕來,是花家小妹人好哇,不與她計較,若換了是我,早與她拆伙了!”
這一回說話的卻是春喜。
關蓉的臉騰地紅了,耳根子也有些發熱,勺子捏在手中,握不住又放不下,竟難得地有些無措。
恰巧這時,花小麥端了一碗面送過來,順便就朝她這邊張了張,笑嘻嘻道:“蓉姐,那杏仁豆腐滋味如何?我用的是南杏仁,磨漿之前泡過水,一點苦味都沒有,又加了牛乳,應該還不錯吧?”
“哦喲嘖嘖嘖……”春喜立刻接過話頭,掀著嘴皮一臉嫌棄地道,“你還給她弄這樣精貴吃食?花家小妹,你是傻的吧?她什么活兒也不做,坐在這里吃東西,舒舒坦坦就把錢掙了,好不便宜!”
“嗯?”花小麥好似有些不解,轉過頭去看她,“春喜嫂子你說什么呢?什么掙錢?蓉姐又為何要幫我干活兒?啊……”
她恍然大悟,一拍腦門:“你該不會是以為這攤子是蓉姐與我合開的吧?哎呀,你誤會了!前段日子你們瞧著蓉姐來幫我抹桌洗碗,那是因為她見我太過勞累心下不忍,所以才出手相助,是一番好意啊,這可真冤枉好人了!”
“啊?”春喜聞言便是一怔,不問花小麥,反而拿手去推關蓉,“敢情兒這攤子和你半點干系沒有?”
關蓉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張臉更如燒紅的鍋底,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坐的這個位置,剛好是在幾副桌椅的正中間,四周圍滿了人,一個個兒的目光中帶著探尋之意朝她掃來,使她渾身不自在,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身上爬。
見她不說話,花小麥便只管笑著對春喜道:“我前些日子不是幫村里人做了幾次席面嗎,陸續攢下幾個錢,就興起擺攤的念頭,也好給家中添個進項。我二姐說,這是個辛苦事體,一開始還不答應,我磨了她許久呢!蓉姐身子不好,我怎能將她拖進來?這攤子實是我自家開的。”
“哎呀,那我可真是好心辦壞事了。”春喜一聽這話,忙安撫地在關蓉肩上拍了拍,“對不住啊妹子,我不知道,讓你受委屈了。”
關蓉飛快地看她一眼,仍沒有說話。這時,坐在地上的胡四兒忽然開了口:“搞了半天,原來這攤子與你無關?既這樣,為啥前兩天我媳婦回來告訴我,一提起這擺攤的事,你就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你安的甚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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