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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揮/

燕京的第一場雪來勢兇猛，下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姿態。

從昨天晚上開始一直下到今天下午，也就是凌晨天放亮的時候停了大概有一個鐘頭，然后老天爺又不眠不休地工作起來。

雪下的大了，街上的人也就少了。那些無人踩踏的雪花鋪蓋在漆黑地水泥地面上，就像是一條華麗之極的天絨地毯。

嘎吱——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老街的路口停了下來，車輪卷起地上的冰碴，發出嚓嚓嚓的響聲。

哐——

車門推開，穿著一身淺色西裝的方炎從車子里走了出來。

葉風聲從前面駕駛室轉過了頭，說道：“姐夫，我跟你一起進去？”

“不用了。”方炎拒絕。“這里不能停車，你在車里守著。要是看到警察過來抄牌趕緊把車開走——”

“好吧。”葉風聲無奈答應，說道：“姐夫，你小心點兒。”

方炎笑了笑，說道：“你忘記了？我現在可是水溢境。不過這種事情還是要低調一下，你也不要到處跟人炫耀——”

噗——

隨后下車的冰龍對著方炎噴了一口口水，然后立即搖晃著尾巴歡天喜地的跑進了這晶瑩的冰雪世界。

冰龍喜歡下雪，雖然燕京的雪沒有極寒之地的那么大，天氣也沒有那么冷，但是——總比一點兒雪花也看不到要強上許多。

自從老爺子把照顧冰龍的重任交給方炎之后，方炎就幾乎沒怎么和這條狗分開過。它今天準備出門的時候，冰龍已經搶先一步鉆進了車里。方炎想把它趕下來，方虎威老爺子扯著嗓子吆喝：它想出去透透氣，你就帶它出去轉轉。這可憐的孩子想見見雪，你就不能滿足它的心愿？

葉風聲很喜歡冰龍，看到冰龍對著方炎噴口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我就是覺得奇怪，它怎么總是跟你過不去呢？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家不能容二狗？”

“你信不信我把你身上的肥肉一塊塊割下來做回鍋肉？”方炎冷眼瞥著葉風聲，出聲說道。

“口誤，口誤，我本來是想說一山不能容二虎——”

方炎用手拍打掉肩膀上的雪花，說道：“我去去就來。”

說完，方炎抬腳朝著老腳上的那家熟悉的面館走過去。

還沒有走近，就聽到里面有女孩子歡快的聲音傳了過來。

“哥，你不許再說我長胖了，現在的女孩子都不喜歡長胖，再說，我一點兒也不胖啊，我最近還在運動減肥呢——”

“哥，你這些年去了那里啊？我們都聯系不上你——我知道你一定去做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了，我問爺爺，爺爺也是這么說的——”

“哥，你有沒有談戀愛？我還以為我們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會給我帶回來一個嫂子呢——哥，你干嘛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說錯話了嗎？”——

方炎聽得出來，那是少女白潔的聲音。

消失已久的親人突然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一定非常高興吧？那藏了幾年的心里話就像是放開了閘門的水而源源不斷地流敞出來吧？

這些年的思念、疑惑還有委屈，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放心傾訴的人。

可是，這樣的生活畢竟是非常短暫的。

“哥，你回來后就不會再走了吧？”白潔突然間出聲問道。

方炎想了想，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了面館。

面館里面沒有客人，只有一個身穿毛料西裝的男人和一個穿著白色毛衣的少女彼此對立著坐在一張餐桌上面。

因為面館里面曖氣充足，少女沒有穿上外套。那緊身毛衣包裹的身段玲瓏有致，有著年輕少女特有的健康朝氣。

少女正盯著哥哥的臉，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聽到門口玻璃門響，她抬頭看過去的時候，立即驚喜地跳了起來，跑過去拉著方炎的手臂喊道：“方炎哥哥，你怎么來了？”

“我就不能來啊？”方炎看著少女泛紅的小臉，笑著問道。

“你當然能來了。天天來才好呢。我就是覺得奇怪嘛，外面下這么大的雪——”白潔的眼睛笑意彌漫，看得出來她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方炎。

“我會經常來看你的。”方炎笑著說道。

方炎的視線越過白潔，和坐在桌子上的男人眼神碰撞。

男人站了起來，搓了搓手看著方炎說道：“要吃點兒什么？”

“來碗酸湯面葉吧。”方炎說道。

“可是我爺爺不在家。”少女為難地說道：“要不，我給你做吧？”

“能夠吃到白大小姐的面葉，那可是我的福氣。”

“我做的沒有爺爺做的好吃，你不許笑話我。”少女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道。她快步朝著后廚走去，說道：“哥，我也給你做一碗面葉。”

“謝謝。”男人一臉溫和的笑意，看向白潔的眼神充滿了溺愛和憐惜。

等到白潔離開，男人看著方炎，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說道：“坐吧。”

方炎坐下來，男人在方炎的對面坐了下來。正如剛才白潔和他坐立的姿勢一樣。

“早知道你們家是開面館的，而且你們家的面還那么好吃，我們的關系也不會變成這樣。”方炎出聲說道。

“早知道就在家里幫爺爺打理這家面館了。”男人低聲說道。

方炎詫異地看了男人一眼，說道：“這樣也好。自己開一家面館，有客人來的時候，就起身給他下一碗小面，沒客人的時候就自己裝一碟花生米下酒喝——外面冰天雪地，屋子里卻溫暖如夏。這樣的生活也確實舒適安逸。”

“可惜，人是走不了回頭路的。”男人聲音無比遺憾地說道。“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功夫再高修為再深也彌補不了。”

方炎點了點頭，說道：“我為想過你會在這個時候要見我。”

“說起來就連我自己都會覺得難以置信，因為我發現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你——”

“我信。”方炎說道。“你經歷了太多的殺伐和背叛，也不停地在背叛別人——想在身邊找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實在太不容易。”

“我有兩個可以選擇的人，一個是秦家那位大小姐，一個是你。秦家那位大小姐是我的交易對象，也是我應該討要報酬的人選。可是，和她相比，我還是更愿意相信你一些——她是一個商人。商人的世界太精明，我對他們沒有太多的信心。”

“為什么？”

“你和他們不一樣。”男人一臉認真地看著方炎，說道：“你是真正地燕子塢人。燕子塢屹立千年，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仔細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除了我這個一直難以融入的外人，還有誰做過愧欠燕子塢的事情？你身邊的那些朋友，他們也都是你真正的朋友。以前是，以后也是。這一點兒，我看得出來，也非常羨慕你。”

“有時候我也時常在想，倘若我身邊有一個朋友，有一個可以喝酒說話的朋友，或許我的人生際遇也和現在大不相同——”

男人沒有說下去，方炎也沒有接下去。

那個時候的方炎呼朋引伴，那個時候的他卻是孤家寡人。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讀書，一個人散步，一個人做所有的事情。

而以方炎為首的小伙伴們卻潛意識里對他進行排斥，總是覺得他不是燕子塢的人，和他們不是一伙的。

可是，誰也不曾想過，原本只是一群孩子的嘻鬧，最終會引發這樣惡劣的結局。

沉吟良久，方炎出聲問道：“你想讓我做什么？”

“我想請你照顧我的家人。”男人出聲說道：“特別是我的妹妹白潔。她太年輕了，也太漂亮——漂亮的女孩子總是會招惹來各種各樣的麻煩。原本這件事情應該我親自來做的，做為她的哥哥，這樣的事情是天性。可惜，我沒有機會了。”

方炎挑了挑眉頭，問道：“為什么選擇我？”

“因為我相信你。”男人出聲說道：“而且你也一直都在那么做著。”

“你都看到了？”方炎問道。

“一次是我布置在這邊的人告訴我的，另外一次是我親眼所見——”

“你不怕那是我故意做戲為的就是引誘你出來？”

“如果是別人，我自然會那么認為。”男人一臉篤定地表情。“但那個人是你，我才不會有那樣的懷疑——你不是做戲，你是真真正正地在關心她，照顧她。我看到你為她生氣時的表情，我看到過你看著她的眼神，你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或許是你覺得她實在可憐的緣故。”

“所以——”男人的聲音變得嘶啞起來，仿佛還夾雜著模糊不清的鼻音。“我求你——”

“哥，你們倆個在說什么呢？”白潔用托盤端著兩碗酸湯面葉出來。“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男人趕緊起身從白潔手里接過托盤，責怪地說道：“不知道一碗碗地端出來？要是燙到了怎么辦？”

“哥，我經常幫爺爺干活呢，怎么會燙到呢？你真是笨死了。”白潔翻著白眼說道。

男人把一碗面葉放到方炎面前，然后把另外一碗面葉放到自己面前。

他往面葉里面添加大量的辣椒油，幾乎把半瓶辣椒油全倒到自己碗里去了。

然后，他埋頭呼哧呼哧地大吃起來。

他的額頭布滿了汗水，他的臉色被辣得通紅。

他的眼眶濕潤，然后大顆大顆地淚水滴落進這碗酸湯面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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