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有亮,星月垂在天際,連綿春雨已停息,只有些薄霧,遠遠近近彌漫在林間田野。
周鈴提著劍出來,望了一眼梅院,公尚還沒有起身,她就去后花園小山上練劍,都過了三天了,身體里還留有舟車搖晃的感覺……公說這是體內什么平衡器官過于靈敏了。
無人時,公總會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有些,過得一些時日就懂了,有些,卻怎么都不懂。
林間雨后空氣清新濕潤,演完劍術,她站著,默默看著劍尖吞吐的一絲劍芒,其實很久前見過父親的劍也是這樣,只是后來一夜就把她和哥哥交托給義父,就再不不見了……
義父說起就嘆著:“江湖恩怨何時了”
又吩咐以后不許透露身世,就當是他的親生兒女。
她聽得懂這些話,只是從不能理解,默默收起劍下山,經過公給她授劍的山坡,她就習慣的停一停。
過一會,不見公上來,也沒有點評……她有點遺憾,看看四周,這時才覺得半年過去了,后山樹木都長高些,有些陌生了。
小山下是連綿的莊園,各院各家以圍墻、柵欄、籬笆隔開,這可以體現出各家的地位,這時陸續有婦人起身,忙著挑水做飯,炊煙就裊裊升起,府就此自夜夢蘇醒過來,充滿了生機。
周鈴在下面找到兩個院,小的是哥哥的宅地,大的是公的院,因沒有搬到樓上樓,故就大家稱呼這里是梅院。
周鈴在岔路上一頓,原路折回,本習慣要和哥哥一起練劍,可這次回來,說起拜訪了義父的事,哥哥詳細問了,神情就變得鄭重,囑咐她以后不要隨意離開公,不只是要當護衛,更要當家里一樣
家這個字有點陌生,但她用輕快腳步返回院里,就有些明白過來,這種期盼的感覺或就是家了
梅院很大,有不少的廂房,現在丫鬟婆增到了十幾個,臨著正房時,她腳步放輕些,就聽見公的聲音。
周鈴想起江湖上的規矩,偷聽是犯忌諱,于是轉身離開,回到自己房間。
內室有專用浴桶,還設著排水管,和帝都貢院里的小型溫泉一樣,她房內都有個張嬸專門伺候著,這時倒了熱湯,她試了試水溫,向里面倒了包藥,整個人就沉進熱水里,渾身一下松軟,舒服的要呻吟起來。
聽公說這藥浴配方已定型,今天就要下發到族兵手,可現在還只是她一個人享用……還有公。
這樣想著就有點莫名歡喜,她也不出聲,只是默默體會這種感覺,思緒變得一片寧靜,直到水有些涼了,才出了水……
沐浴完,周鈴趕到了自己廂房的客廳,就見著一個叫曹嬸的婦人迎接過來,滿臉堆笑,連忙蹲膝請安,說:“哎呀,見過周姑娘,快進屋,霧水透衣裳,這最容易著涼……”
說著,又讓著兩個丫鬟行禮。
她看上去年四十左右,可髻發漆黑,眼角雖帶著魚鱗紋,但說笑間,還能看出以前必是一個麗人
兩個丫鬟十三四歲,明眸皓齒,就見得這曹嬸說著:“您看這二個怎么樣?”
江楠交接家諜報暗線時,就告訴過她,這曹嬸就是前任的義女,口氣很是復雜,周鈴卻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知道她有人脈,暗暗通聯各房仆婢,在下人圈里掌握著最靈敏消息,大小事情都瞞不過她。
現在納入了暗諜體系,而周鈴的工作,就是連接上公門系統,漸漸打造一支真正的暗碟,這二個丫鬟就是新培養的人才。
周鈴聽完,不置一詞,只說:“看素質是不錯,我還要稟告公。”
說著就去了正房。
“鈴鈴起來了……”青這時修煉完,看見她微濕的青絲,又改口:“是回來洗過了?”
“一起吃飯去。”
“好”周鈴應著,語氣有她自己都沒覺察到愉悅。
餐廳在東廂,配備一個廚房,有著專門三個廚娘負責,都是帝都帶過來的人,周鈴覺得這有些夸張。
不過確實很好吃……她喝了一碗湯,這樣想著。
餐桌是長條桌,公說這樣不顯生分,但用餐還是分開,上菜自取一份,她左看看,右看看,芊芊姐姐和楠姐姐都吃的不多,真是可惜。
“你們兩人得學學鈴鈴……”青吃完:“特別是楠,吃這樣少,有些不像話了”
周鈴老實吃肉,心里開心,這感覺很好。
用完早餐,習慣侍在身后,抵達了客廳,里面卻有了些人,見著青進來,就“啪”的一聲,起來行禮。
“不必多禮,都坐”青吩咐的說,見著坐了,就問:“呂先生,三千畝田都撥到了族里了么
“都已撥了,是三老爺親自接受,簽了押,還有新來的三百口,按照主公的章程,田宅都已基本上發了下去。”
“處理了就好,我不是一個虛言的人,這里也沒有外人。”青走了幾步,望著外面天空上時濃時淡的云,深深吐了一口氣,說:“我初就位,有個章程,就是戒氣用事——呂先生,你明白么?”
“臣當是明白,主公這是英主的想法。”呂尚靜淡淡一笑:“這世上哪有憑空落下的命格?”
“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世人都以為單說是孝,實是暗含直道。”
“大到一國之君,小到一家之主,都是這樣,新主登位,實都是由規矩而得的權柄,并非自己真的掌握了。”
“只有徐徐靜坐,受懾氣運,漸漸改易命數,深入人心,這權柄才算鞏固,這時間差不多就是三年——所以這三年不改父之道,實是鞏固新主地位的權謀直道”
“在座多的讀書人,讀些史書,那些一上任就年輕氣盛,胡亂發號施令,和老臣起沖突的,少者一陣騷亂,折損元氣,大者甚至禍及大位。”
“主公英氣內涵,胸藏山川,本也不必太過拘束于此,也無大禍,但卻心清明,這戒氣我也想著了,這用事,就使我心里佩服——果是英雄之氣出于天授。”
“這戒氣權謀之道,無非是在原來田宅里掘食吃,有人切多了,有人就必須切少了,只是用了權謀,更有把握罷了,但還有薄厚之分。”
“主公這用事,就是一方面和睦族里原本叔伯,不隨意觸碰,一方面卻大大開墾基業,這萬畝良田就是明證,這一登位的宣言,也是明證——主公誠是英主”
這話說的有條不紊,分析明徹,眾人都暗暗心服:“這馬屁拍的要緊,難怪這樣受到器重。”
青就笑著:“你這話說的太過,我還是受不了,不過主旨的確是這樣——戒氣用事”
說著,呷了一口茶,臉上帶些端容:“我當家主,這家里結構遲早要整頓,但不是現在——周風,你的鄉巡房整頓的怎么樣了?”
“我在原本族里提拔了些人,加以訓練,昨天夜里,又遭遇了小規模刺探,將來人打退后就不見,活捉的俘虜,有一個看出是北魏人,有四個是本地山賊。”
“你辦的不錯,這些是賊心不死啊。”青冷笑,語氣陰寒:“仔細審了,不必有任何顧忌,問完了話,都殺了,懸首路側”
“是,家主”
青慢慢踱著,又對著江晨說著:“今天我家就正式建團練營,編制一隊百人,你按兩百人建,給你半年時間。”
“遵命”江晨應著:“臣必效死,為主公練出精兵。”
青只是一笑,要是普通世界,哪怕再信任,青都不會任命他,一支軍隊在起步時,必須打上自己烙印,不然就有被取而代之的危險,這非人力能轉移,這是客觀規律。
但道法顯世世界,這卻無妨
只是說著:“兵一多,放在府里就不是事,營地就要搭起來,我會劃給你們一塊地當營地……對了,分給你的那幾人表現怎么樣?”
“都不錯,洪舟,張方彪尤其是張方彪,武藝精悍,人又實誠,是兵營里最好的苗。”江晨興奮說著,顯一見投緣。
周鈴離得近,就看到自家公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嘀咕了一聲:“實誠”
她就想起昨天晚上對公稟告的事……這江晨跑去巡騎營挑戰,打遍不服,大勝而歸,如忽略雙方都是鼻青臉腫的話……
“莫非這就是男人的友情?”周鈴覺得她又不懂了。
青暗授意過,這時不可能責怪,正色說:“洪舟做過步卒隊正,到我這里自不可能讓他越過你,就先做你的二隊副隊正,看情況再做升降。”
“既你推薦張方彪,就在團練給他一隊騎兵,兵員在鄉巡里挑選苗,我們這里臨著北魏草原,騎術還有傳承,還有些骨于,就在巡騎營里拉攏。”
“巡騎營?”江晨有點震驚,抬起首看著。
“巡騎營終歸是朝廷編制,用著不順手,還是自己建立編制,暫用著團練斥候的名目就可”
青隨口說著,又笑:“你別有顧慮,只管在里面試探拉攏,待遇豐厚,家眷都可接來,你別看這些家伙外表外鮮,看看他們騎的都是什么馬,就知道底細了。”
“這是……”江晨醒悟,臉上憋著笑:“這些矮驢也叫馬?連我們鄉巡斥候配的都比他們好……待遇不用說,怕他們舍不得軍藉。”
矮驢……這廝夠損
青笑了笑,開了窗,望著大院前空地,幾百號人在整頓,操習的很有條理。
青知道這只是表面,至少訓練都不錯,點點頭:“現在不好說,不過半個月我就要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