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二章禽情只自迷(中)
(實在抱歉,昨天去丈人家接小和尚回來,到家后困得不行,想說睡一覺,至少碼出一章,誰知道睡神附身,竟一覺到了下半夜四點。{}唉,趕緊起來寫完一章,今天再寫三章。)
據后世的氣象學權威竺可楨先生考證,十一世紀的北宋,是中國歷史上最寒冷的時期之一。今年的天氣也是如此,才剛進了十月,就已是天寒地凍,汴河、蔡河、金水河上都上了凍。
如今汴京城的情勢,也恰如這冰封的河面,下面激流如湍、上頭卻平靜如鏡。
趙宗實和趙宗祐雖然搬離了王府,到新邸居住。但兩人一直白衣素服、閉門不出,以表對濮王的哀思。這一手著實光棍,既顯示了他們純孝不忘本,又能置身事外、靜觀其變,看看官家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當聽到官家對相公們保證,即使再生下皇子,也不會再立為太子時,壓在趙宗實心口多年的大石,終于被掀掉了!
雖然還沉浸在喪父之痛中,他仍忍不住喜上眉梢道:“早該如此了,國有長君,社稷之福!”頓一下道:“我只是奇怪,為什么還要再等兩年?”
“韓相公說,這主要是因為,父親這次把官家逼得太狠,激起了皇帝的逆反心。”趙宗暉道:“你想啊,要是這么乖乖就范了,皇帝的尊嚴何存?從今往后,人們還會把他放在眼里么?”
“我也覺著,不該操之過急。”趙宗實嘆口氣道:“可是父親總想在臨終前,看到我板上釘釘,難免太露鋒芒了。”
“嗯,”趙宗祐道:“這次我們不吭聲。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讓陛下看看民心所向……”
“是啊,他既然要選賢,”趙宗諤也點頭道:“不選十三這公認的大賢,又能選誰?”趙允讓是他親叔叔,他自然和趙宗實走得極盡。
“其實也不一定非得是我,”為父喪父,都會讓一個男人更加成熟,如今沒了父親的蔭庇。{}趙宗實意識到,再沒有人為自己打點好一切了,以后的路必須自己一步步走好,他看看趙宗祐道:“九哥能當上太子。咱們也是贏家。”
這番話讓趙宗祐很是受用,連忙擺手道:“我是一心一意給你保駕護航的。”
“是啊。”趙宗暉笑道:“我跟老九是你的左右護法,咱們擰成一股繩,就不信能讓趙宗績和趙從古鉆了空子。”
這邊趙宗實兄弟幾個在開大會。那邊,陳恪攜家眷來恭賀趙宗績喬遷之喜。
趙宗績得到的賜宅。是原先的秦王府。單從建筑上說,這宅子很是氣派的。庭院層層、規整對稱,屋脊迭起,飛檐凌空,彩繪梁棟、處處透著鐘鳴鼎食的氣象。主宅右側。還有一座占地大于主宅的花園,園內假山青翠、松柏森森。顯示著建園時日之久遠。
然而誰都知道,趙宗績其實被陰了。因為這秦王不是別人,正是太祖、太宗之弟趙廷美。按照金匱之盟,他應該是太宗之后的皇位繼承人,然而自從太宗即位后,便連遭貶逐。后降為涪陵縣公,房州安置。
雍熙元年。廷美至房州,因憂悸成疾而卒,年三十八。其子女亦定居房州,再沒有遷回開封。
這座昔日顯赫的秦王府,先是閑置了十幾年,后來由內府出資大修后,賜給大臣居住。說來邪門,這里先后住過寇準、曹利用等數位高官,均不得善終,于是在民間便有其風水妨主的傳說。
趙宗績這個土生土長的汴京人,對此一清二楚。自打知道自己被分到此處,他就一直郁郁不樂……和陳恪待得久了,他也算不上多迷信,只是人家趙宗實住進了真宗潛邸、自己卻被分到個妨主的兇宅,這分明體現出雙方實力的巨大差距。
“之前,官家松口時,他們還遮遮掩掩,看上去差距沒那么大。”溫暖如春的書房中,趙宗績和陳恪一邊小酌,一邊苦笑道:“現在官家松口了,那些家伙沒顧忌了,咱們立刻就難了看。”想到自己慘淡經營多年,和趙宗實的差距卻越來越大,他就一陣陣的喉頭發苦。
陳恪呷一口杯中美酒,卻笑道:“要說這人啊,總是沒個知足。半個月前擔驚受怕的時候,要是知道會和趙宗實一起被封為皇子,估計你做夢都會笑醒了。”
“唉……”趙宗績不好意思的笑笑道:“這場競爭實在太殘酷了,它不看經過,只看最后的結果。”
“這倒是。”陳恪點點頭道:“不過沒有經過,哪來的結果。跟過去比,你的進步已經很大了。”頓一下,如數家珍道:“在官家心里,你是敢為敢當的拼命二郎。富相公、曾相公對你的印象也極好。還有司馬光、王安石一干中堅的支持。轉過年來,我那幫同年回京,你也有搖旗吶喊的先鋒隊了。可以說,你的陣營已經粗具規模,剩下的就是如何凝聚人心,發展壯大了。”
讓陳恪這一說,趙宗績也是精神一振,笑道:“看來是我貪心不足了,”頓一下道:“不過你也別怪我,之前咱們摸著黑,盡管聽著四周野獸嘶鳴,可看不見,尚能夠自欺欺人。現在天亮了,漫山遍野的虎狼現出身形,換了誰,都得害怕。”說著,他的嗓音有些哽咽,便打住了。
陳恪很理解趙宗績,趙允讓死后,趙宗實的呼聲不減反增,確實讓人挫敗。
“其實你們的差距,沒有看上去這么大。”尋思片刻,他給趙宗績斟酒道:“滿朝文武中,趙宗實也好、你也罷,你們的鐵桿終究是少數。大部分官員,總會支持希望最大的那個……哪怕他只比你高一點點,他就會理所當然的成為眾人追捧的焦點。”說著笑笑道:“這個規律放之四海而皆準,在這場勝者通吃的游戲里,更是這樣。”
“嗯。”趙宗績點點頭,感到心里敞亮點了。
“但事實上,先笑的不一定笑到最后,后來者居上的例子,實在不勝枚舉。商鞅變法前,秦國只是瀕臨亡國的西鄙之邦,比之齊楚,乃至趙魏都多有不如。楚漢爭霸前,在不可一世的楚霸王面前,漢高祖顯得那樣弱小。三國時,曹孫劉皆一世雄主也,卻被司馬家奪了天下。可見時局變換,此消彼長,并非是一成不變的。而現在,又有那么點逐鹿中原的意思。”
“你說要打仗?”趙宗績難以置信道。
“我只是一比,”沈默搖頭笑道:“這幾天里,我一直在琢磨,官家這手五子并封,到底是個什么意思。聽說要觀察你們的才干,這明擺著是個幌子。官家打小看著你們長大,對你們幾斤幾兩還不清楚?”
“是。”趙宗績點頭道:“官家大智若愚,心里敞亮著呢。”
“這時候正確的路子,”陳恪沉聲道:“應該是選擇一個良才美玉,悉心雕琢培養,這樣才能安定人心。按說你們五個里,最出尖兒的就數趙宗實了。其秉性、才干、人望,有口皆碑。把太子之位傳給他,何其穩當?而官家現在五子并封,擺明了給你們拉幫結派的機會,這樣將來,無論誰能脫穎而出,都要經歷一番慘烈的搏殺,甚至登上皇位之后,還要面臨被其余幾個掣肘的局面,給國家平添幾分亂象。這也是大臣們反對如此激烈的原因。”
“是啊,”趙宗績深表贊同的點頭道:“官家到底想做什么呢?這里面的玄機,讓人琢磨不透。”
“誰能堪透,這太子之位就是誰的了!”只聽陳恪一字一句道:“看不透的,只能完蛋。”
“你……看透了么?”趙宗績的聲音有些發顫道。
“嗯。”陳恪緩緩點頭道:“觀陛下一生行事,何其謹慎?太子者國本也,他豈能不慎之又慎?所以其所為,必然深有圖劃!”
趙宗績點點頭,聽他繼續道:“依我看,官家是看不上趙宗實的。他處處學著官家,幾乎是沒有一處不像的,但是學得再想,也不會超過本尊吧?最多就是個第二個官家。”頓一下道:“進入朝廷幾年來,我也漸漸看清楚,如今這大宋朝,看似鮮花著錦,但其實已經危機處處,矛盾重重。其中最無解的難題,就是國庫入不敷出。若你當上皇帝,你會怎么辦?”
“無非就是開源節流。”趙宗績輕聲道。
“說得簡單,官家不是庸常之主,歷任相公也皆是一世人杰,他們會不知道要開源節流,為何一直不做?”陳恪淡淡道:“是因為做不到。先說開源,我們總說,圣天子在位,幾十年不加賦稅,然而我朝百姓的稅負之重,是唐朝的七倍。這汴京城以天下膏血奉養之,看上去如人間天堂一般,但你要離開開封地界,往河北路、陜西路,江南路、荊湖路、廣南路去看呢?會發現無論是魚米之鄉、還是荒瘠之地,百姓皆家無余糧、只是能勉強度日罷了。再加稅,就是與民奪食了,到時候老百姓活不下去,是要起來造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