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做了會兒活計就離開了,走的時候特意把蠟燭給留下來,照的屋子里面亮堂堂的。
東籬躺在床上,可能是白日里經的事兒多了,真是有些累了,居然很快就睡著了。
到了后半夜的時候外面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雖然不大,但是聽那份兒勁頭,似乎有的下的,應該會持續一段時間。倒是叫這干旱的天氣得到緩解了,莊稼地里的收成總算是保住了。
東籬的房間里面可能是窗戶沒有關緊,被外面的風一吹撲棱棱作響,吹進來的風冷嗖嗖的,把睡覺不老實踹了被子的東籬給凍醒了,揉著眼睛爬起來,燭光已經暗淡了,在風里面搖曳著,似乎馬上就會熄滅了。
東籬叫了兩聲水墨,外面沒有動靜,暗暗搖頭,這丫頭睡起來比自己還死呢,隨手披了衣裳起床去關好窗戶,外面的樹枝被風吹得拍打著窗戶,撲棱棱作響。
關好窗戶之后,東籬想了想,隨手搬了個凳子過來放在桌子上面抵著窗戶,防止再被吹開。這才拍拍手,拿起銀質的小剪刀剪了下燭花,燭光重新明亮起來,這才滿意的打了個呵欠,放下剪刀準備回床上再睡一會兒。結果一轉身就看見一張慘白的臉,頓時打到一半的呵欠停了下來。
東籬嚇的一聲尖叫,聲音很高,外面的水墨卻還是依舊什么聲音都沒有,周圍靜悄悄的,好像與外面成了兩個世界,這里就只有東籬一個人面對著這未知的東西。
東籬渾身一瞬間都汗濕了,眼前這不就是傍晚時候看見的那個白衣女人?這會兒近了看,居然是個美人,長了一雙水靈靈的鳳眼,瓜子臉小巧可愛,就是臉色太蒼白。
東籬下意識的摸到了剪燭花用的小剪刀,緊緊地握在手里:“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白衣女人直勾勾地看著她,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你看得到我?真的看得到嗎?”
東籬手里握著剪刀后退了幾步,直到后背撞上了冰冷的墻:“你究竟是人是鬼?想做什么?”
“你真的看得到我。”白衣女人最終得出了這個結論,然后就輕飄飄的過來了:“你看得見我,看得見我!”
東籬幾乎崩潰了,這樣一個下著雨的夜晚,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呼叫都沒有人能夠聽見,卻有一個白衣女鬼,是鬼沒錯吧?在這里對她虎視眈眈。
“你別過來!”把尖刀舉到了眼前,忍著幾乎要軟倒的腿,東籬鼻尖上都冒出了細汗,心里卻在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沒什么好怕的,不就是鬼嗎?都是人變成的,難道還能比人心更可怕嗎?可是一看見女人那副慘白的臉就覺得心里發冷。
“我不會傷害你,我需要你的幫助。”女鬼居然真的就停下來了,幽幽地注視著她:“鬼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惡毒的人。”
東籬見她停下來了,心里松了一口氣:“我能幫上你什么忙?連你都做不到的,我只不過一個小姑娘而已。”
“就是因為我是鬼,所以我無法去做這些事情。”女人后退了一段距離,表示自己的態度,東籬看起來更放松了一點。
“我是這所房子原主人的妻子,我姓柳,別人都叫我韓柳氏。”女鬼說起話來文文靜靜的,想來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教養良好的姑娘。
韓柳氏?東籬愣了一下,想起莫悠然說過這房子的原主人是姓韓沒錯,可是夫人卻是姓吳的,這個女鬼卻聲稱自己才是韓老爺的妻子:“你是韓老爺的妻子?可是我聽說......”
“聽說什么?那個賤人才是夫人?”柳氏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特別的可怕,一雙杏眼一瞬間似乎又要暴突出來,不過看到眼前東籬略顯害怕的眼神,還是忍住了:“那個賤人原本就是我身邊一個丫鬟,現在居然大模大樣的自稱夫人了!”
吳氏其實就是個丫鬟出身嗎?東籬愕然了一下,原配跟小三?
“我是柳家的姑娘,以前的時候我爹曾經做過本地的縣令,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柳氏開始幽幽道來,無非就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跟一個富裕人家的公子之間的姻緣情意。
一開始成婚的時候,韓老爺對柳氏是很好的,一來小夫妻之間新婚燕爾,二來岳丈是當官兒的,得罪不起,所以柳氏過了好些日子的幸福生活,韓老爺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收,跟柳氏之間夫妻融洽,羨慕死多少人。
可是后來柳家老爺卸了任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韓老爺頭上沒了岳父壓制,頓時就囂張起來,老家伙早就已經沒什么勢力了,再說韓家這些年借助老家伙早就發展了起來,根本就已經不在乎一個小縣令了,何況還是個卸了任的。于是柳氏的苦難就來了。
一開始是不停地在外面眠花宿柳,然后就往家里一房又一房的抬回小妾來,柳氏也明白自己已經沒了娘家倚仗,不敢聲張哭鬧,只能忍氣吞聲的任由一群女人指桑罵槐的諷刺挖苦。
后來見韓老爺并沒有制止,女人們更是變本加厲,柳氏身邊有個貼身丫鬟,名字叫做玉瑾的,就是后來的吳氏,也趁此機會爬上了韓老爺的床。玉瑾人長得美,一張嘴巴特別的會說話很快就奪到了韓老爺的寵愛,因為她是個婢女出身,說出去不怎么好聽,韓老爺甚至叫柳氏把這個玉瑾認作了表妹。
后來的事情不用柳氏說東籬也大體猜的到了,這個吳氏一聽就是個有心計的,現在既得到了老爺的寵愛,又得到了身份,接下來要圖謀的自然就是正室的位置,這個柳氏也是個傻瓜,給了那婢女身份不是明擺著給了人家希望嗎?一個奴婢是不能做正妻的,但是吳玉瑾成了柳氏的表妹,那就是良家身份,自然是夠資格的了。
于是,擋了人家路的柳氏就被暗中害死了。
東籬嘆息,這就是三妻四妾的壞處,女人之間的爭斗何其慘烈,不比男人之間的交鋒來的差。柳氏還在那邊絮絮叨叨,說自己的冤屈。吳玉瑾給她送的燕窩里面不知道動了什么手腳,用過之后就昏睡不醒了,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成了孤魂野鬼,而害死她的人卻站在一邊看著她被吊在梁上的尸首冷笑。
更叫柳氏難以接受的是,自己的丈夫韓老爺,他明明就知道自己是被吳玉瑾那個賤人害死的,居然不聞不問,認同了吳氏關于夫人想不開吃醋懸梁的理由。
吳氏擔心柳氏死后陰魂作祟,就找來了一個游方道士,那道士貪圖吳氏給的錢財,就出了個主意把柳氏的尸首埋在了西府海棠下面,每日利用符咒化好的水澆灌海棠樹,死死地壓制住柳氏,叫她只能依附在海棠樹上無法離開這個院子。
然后吳氏就收拾行囊跟著韓老爺回老家去了,這個宅子就轉手賣給了莫家。
難怪他們臨走的時候還特別囑咐好生照顧這棵西府海棠,東籬感覺有些不舒服,她今日還在那海棠樹底下坐了好一陣子。難怪那海棠那么茂盛,原來是有原因的。
“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叫我替你申冤嗎?”東籬收拾好心情,手里的剪刀卻沒有放下來:“我明兒就叫人去衙門里叫人來,你的尸首是埋在海棠樹底下的,挖開一看就見端倪了。到時候跑不了他們的。”
柳氏盈盈一拜:“多謝恩人!小婦人一定銘記恩人的大恩大德。”
你不要沒事出來嚇我就夠了,東籬暗暗吐槽,柳氏已經像一陣煙一樣的飄出去了,外面傳來了水墨迷迷糊糊的聲音:“小姐您起來做什么?有什么事兒叫奴婢一聲就是了。”
“沒事兒窗戶沒關嚴實,已經好了,你接著睡吧。”東籬松開剪子,手心里面一層汗,松了口氣回到床上躺好,卻是再也無法睡得著了,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暗暗惱怒韓家人大膽,害死人命也就罷了,卻還把鬧鬼的宅子賣給他們。
明日父母就會到這里來了,還是搶在父母到之前把這件事情處理干凈了,免得二老擔心。
床上躺了沒一會兒就聽見外面雞叫了,水墨這丫頭勤快得很,早早就起來忙碌起來,東籬聽見外面的動靜,爬了起來:“水墨,外面雨還下著呢?”
水墨立即進來了:“您怎么不多睡會兒?還早著呢。雨已經停了,不過看那天氣還陰沉著,估計等會兒還要下。”
東籬心里惦記著昨晚的事兒,怎么可能睡得安穩,水墨給她加了一件厚實的衣裳,她就迫不及待的出了門,直奔那西府海棠而去。
剛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有些泥濘水墨在后頭拿著把油紙傘追上來:“那海棠樹上好些雨水呢,當心被雨水澆到著了涼。”
經過一夜風雨,西府海棠下面全是散落的花瓣,“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東籬念叨了一句,叫過水墨:“去叫哥哥剛過來,就說我有要緊事兒跟他說,另外叫哥哥多帶幾個家丁過來。”
水墨心里犯嘀咕,怎么一大早的小姐就奇奇怪怪的,不過也沒有多問,把傘塞給東籬自己就一溜煙兒的跑了。
東籬仰首看著繁茂的海棠樹,這么美麗的東西,下面卻隱藏著那么可怕的秘密,不論如何,這海棠是留不得了,還是趕緊弄走吧,要不然一看見就會想起柳氏來。
莫悠然很快就過來了,身后果然帶著好幾個強壯的家丁,東籬遠遠地看見了,對著海棠樹雙手合十念叨了一句:“你就安心吧,我一定叫你沉冤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