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也跟著嘆了一口氣,斜覷著她,“這么多年,我也就喜歡你這份心境。”
葉子衿自嘲的笑,“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總不能成日里以淚洗面這樣過完一生吧?不少字”黃氏尷尬的輕咳了一聲,起身告辭:“我也回去收拾收拾,再過不久,你大哥就該回來了。”葉子衿微微頷首,親自送著黃氏出了門。
又立在臺階上,出了好一會神。片片冰涼的雪花落在葉子衿面上,帶著微微的寒意。葉子衿想要去觸碰時,握在手心的,卻只剩下一抹水痕。人的體溫對于冰涼的雪花來說,實在是太過溫暖了。
遠遠叫瞧見雪地里出現了宋媽媽的身影,索性就立在臺階前候著她,“如何了?”宋媽媽抖了抖身上的積雪,扶著她進了門:“我們進去再說。”想必是怕葉子衿凍著了。屋子里的暖和到底不能和外面相比,葉子衿脫下鞋襪,半臥在了炕上,只將眼瞅著宋媽媽:“可打聽出什么了?”
對于自己的終身大事,葉子衿不敢馬虎,這可事關一生的幸福。
宋媽媽也不拖泥帶水的,徑直說道:“晉王府上宋二公子的母親二王妃原是定國公的嫡次女,后來也不知怎的,突然嫁給了晉王做平妻。二王妃一母同胞的長姐當時是皇后,這門親事是由皇帝賜婚,當時也算得上是風風光光。只是不曾想那晉王心里本不愿娶二王妃,迫于君命才不得已為之。不過那時候恰巧二王妃的母親過世,二王妃等到三年孝期過了才進門……”
此話剛落,葉子衿忽然問:“皇后是不是姓宋?”宋媽媽一怔,不知她為何問起這事,但也點點頭,“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皇后就是太子妃,后來被追封為元皇后……”
這樣一來,葉子衿之前所有的猜想,都化作了事實。
楚夕暮,宋寧默,這兩個人的關系,原來是這樣。
比葉子衿想象的更為親密一些。
所料不差,楚夕暮的真實身份,就是這位元皇后唯一的兒子。
也就是說,楚夕暮,不,應該叫做宋夕暮,其實是當今皇上的嫡長子。
可是為何,他眉宇間總有抹不去的憂色?
想到一路上驛站里的追殺事件,葉子衿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夕暮是皇上的嫡長子不假,可是他卻并不是當今皇后所出。他的母親,元皇后,已經逝去多年了。更何況,當今皇后還生下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兒子,已經成年。而就在當年,年幼的楚夕暮想要在這宮中生存,勢必要經歷許多險惡。
不是無路可走,堂堂一個皇子,是不會隱居在那鄉野的吧?不少字
或許那個時候,他也是苦悶的,郁郁不得志的。所以才不收分文替村民們瞧病,那個時候,也是為了抒發心中的苦悶吧?不少字可是,葉子衿有一種直覺,楚夕暮已經回到了燕京,并且極有可能,回到了皇宮。
葉子衿就想到了黃氏上次所說的皇帝病重一事。
她雖然不大關注朝堂之事,可也有所耳聞,似乎太子之位,還是懸而未決。
那么楚夕暮此次回到燕京,也是為了這事?
還是,逼不得已,走投無路之時不得不出的策略?
到底如何,葉子衿已經不得而知。她所認識的,是那個在蘇州治病救人的楚大夫,而不是如今身份金貴的宋夕暮。他們之間,在往后的日子里,已經不會有任何交集了。除此之外,連同蘇明睿,也只能化作她在最落魄,最寂寥的時候,認識的那么一個可以生死相托的人。
時光總是匆匆過去,葉子衿已經不敢再想象未來。
窗外大雪紛飛。
葉子衿不知該如何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酸澀不已,想到日后她和那兩個人,就成了陌路,就覺得一陣心寒。人在得志時,會認識形形色色的人。俗話說得好,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當葉子衿還是國公府的二小姐的時候,身邊的丫鬟婆子都奉承她,抬舉她,那個時候,她又能看透誰的真心?可一旦她和離了,落魄了,離開了這燕京城,她就什么也不是了。那個時候,只有楚夕暮將她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也只有楚夕暮,會留心她種藥草,并送來了方子。
而在她最為寂寞的時候,蘇明睿出現了。這在以前的人生里,是從來沒有過的。葉子衿也是個世俗之人,并且俗的無可救藥。有那么一個人,在你寂寥之時,肯陪著你說笑,肯給你帶來希望,肯給你帶來生機,那么不用懷疑,這一生,你都忘不了那個人。
至少現在,葉子衿屢屢想起蘇明睿的笑容,就覺得心頭暖洋洋的。
不早不晚,楚夕暮和蘇明睿,出現的時間,剛剛好。
只是,以后這漫長的人生,還得葉子衿一個人,繼續走下去。
生命里出現的貴人,可以而不可再。葉子衿可不認為自己有如斯運氣,能再出現那么幾個貴人。
突然之間,葉子衿很想給蘇明睿寫一封信。他母親剛剛過世,此刻一定很悲痛。不可否認他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否則也不會千里迢迢為母求藥。只是大夫下了錯誤的診斷,導致他誤以為永平侯夫人已經大好,才放心的去了蘇州。
只是,葉子衿苦笑了笑,不管自己寫上多少字,這封信,都是送不出去的吧。
這是禮教森嚴的燕京,不是那莊子里,可以來來去去,沒有人會多說什么。
一瞬間,葉子衿突然倍感凄涼。
她突然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這一趟回來,到底是對,還是錯?
只是可惜,哪怕是錯了,也只能一錯到底。
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如若不嫁給宋寧默,那只能淪落為給寧王做妾室的命。
葉子衿也有自己的驕傲,這等為人做妾一事,她是斷然不能答應的。
不過現如今,想起宋寧默,也多了幾分熟悉感。或許楚夕暮的關系,葉子衿對這位宋寧默的印象顯然好了好多。而之前在回燕京的馬車中聽見他吹簫,那個時候,他也是前往蘇州的吧。
由音識人,能吹出那樣調子的人,心中也多半懷著一輪明月。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比陳文好的太多。
宋媽媽見著葉子衿不說話,臉色是說不出來的古怪,思忖著說道:“大王妃也是在皇帝賜婚以后,傳出了喜信,懷胎十月,生下了大公子。二王妃進門幾年,才生下了二公子。聽說這幾年二王妃身子一直不大好,纏綿病榻。不過二王妃性子十分柔和,待人總是和和氣氣的,從來沒有和人紅過臉。”
葉子衿心頭微松,又問:“那大王妃呢?”宋媽媽遲疑了片刻,才說道:“聽說賞罰分明,晉王府上上下下都十分懼怕她。”也就是說,手腕很強硬了。葉子衿眉頭皺了皺,也不知這么多年,二王妃是如何過下去的。
不過也著實有些奇怪,既然是定國公的嫡出女兒,長姐又是皇后,怎么會甘愿去和另一個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姻緣之事,果然說不清也道不明。
聽了這一陣,葉子衿對晉王府的情況也有些幾分了解,輕咳了一聲,“晉王有幾個公子?”“只有兩個。”宋媽媽唏噓不已:“不過這世子爺成親已經八年,仍舊沒有子嗣,只有一個通房丫鬟生的女兒。”
這一條葉子衿已經聽黃氏提起過了,微微頷首,“我乏了,想歇息了。”宋媽媽點頭,抽開了大迎枕,扶著她躺下了,又掖了掖被角,才放下了帳子。葉子衿望著晃動的帳子,眨了眨眼,合上眼。
或許也真真是累了,這一覺竟睡了許久,等她睜開眼睛時,屋子里閃爍著微弱的燭光。隔著厚厚一層帳子,也看不清光芒,只能感到一小撮火苗在跳躍。過了好一陣,等她的眼睛適應了此刻昏暗的光芒,才揚聲喚了紫蘇的名字。
紫蘇原本就在炕邊守著,只是時間太久,也打了個盹,聽見呼喚聲,慌慌忙忙起身,撩開帳子,問:“小姐醒了?”葉子衿攏了攏凌亂的頭發,輕聲問:“現在什么時辰了?”紫蘇看了看水漏,答道:“酉時三刻了。”
這么晚了!
這天黑的早,難怪這時候掌燈也是黑乎乎的,葉子衿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將燈花挑一挑,屋子里太暗了,眼睛疼。”此話一出,自然有小丫鬟揭開了燈罩去挑燈花。燭火跳躍了幾下,屋子里頓時明亮了許多。
葉子衿也不欲起床了,只是肚子里早早唱起了空城計,便笑道:“我餓了,去廚房傳幾道菜來。”紫蘇一聽,忙問:“小姐要吃什么?”葉子衿才醒來,只覺得嘴里干澀又乏味,便說道:“先端一碗杏仁茶來我吃幾口,這大晚上的想來也是沒有什么好菜了,就讓廚房隨意炒幾樣,只是不要放豬油,多放些辣椒便罷了。”
紫蘇難得見到她興致高昂想要用飯,一一記下了,而后歡天喜地的命人去廚房做。最先端上的是杏仁茶,葉子衿也著實是餓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啜著,到最后已經見了底才放下。紫蘇恐廚房手腳慢,又拿了幾盒點心讓葉子衿填填肚子。
葉子衿卻只是吃了小半塊,便推開了,她素來不喜歡甜食。知道紫苑端著飯食進來,才眼中一亮。芳香四溢間,紫蘇早早就將炕桌擺了上去,又在葉子衿面前的被子上鋪上了一層布,才將飯菜端了上去。
第一道菜是醬白菜炒冬筍,身為土生土長的燕京人,沒有不吃醬白菜的,葉子衿也極喜歡那酸酸的口味,見著心中歡喜,笑道:“也算得還知道我的口味。”見她高興,紫蘇也抿著嘴笑,又揭開第二道菜,卻是芙蓉干貝,第三道就是瓦塊魚。
葉子衿不會挑刺,見了魚,就覺得頭疼。不過用來配魚的那些小菜卻是喜歡的,這頓飯她竟然吃完了整整一大碗飯,最后還喝了小半碗燕窩。接過茶盅,漱了漱口,葉子衿摩挲著肚皮,瞇著眼,靠在大迎枕上,顯得十分愜意。
北風呼嘯而過,咯吱咯吱的窗欞下,明亮的宮燈照的屋子里猶如白晝一般。
空蕩蕩的屋子里,拉出兩道長長的黑影。
“明兒個,就是我娘的祭日了。”楚夕暮的臉色,在宮燈下,顯得有些蒼白。宋寧默瞥了他一眼,“你打算如何?”“自然是要親自拜祭的。”楚夕暮眼里泛起了蒼涼之意,“我流落在外這么多年,也不曾回來過,這次說什么也要親自去上一炷香。”
“我和你一起去。”宋寧默淡淡瞅著他,“論理我也該走一遭。”
“不必了。”楚夕暮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決絕,“我正好有些話,要親自對我娘說。”宋寧默倒也不堅持,靠在雕花柱子上,一條腿支著地,另一條腿斜斜的彎曲著,整個人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那事你決定好了?”
“嗯。”楚夕暮淡淡應了一聲,自嘲的笑:“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宋寧默手中握著一柄鋒利的匕首,拋來拋去,似是在玩雜耍一般,“你不在的這幾年,皇上又換了一批新人,這一次出頭的是李貴妃。”
“不過她老子倒是火氣太大了一些。”宋寧默耍完著匕首,一道寒風劃過,“竟然氣得吊死在陳侍郎家門口了。”楚夕暮目光微閃,“哪個陳侍郎?”“吏部的陳侍郎,靠著祖上的蔭庇,你不知道也是常情。”宋寧默嘴邊勾起了一抹冷笑,“怕是現在李貴妃咬碎了銀牙想找陳家報仇呢!”
眨眼間,楚夕暮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寧默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天,將匕首收在了袖子中,“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楚夕暮還來不及說話,就見窗戶嗖的一聲打開了,而后宋寧默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屋子里。朱紅色的地板上,又幾片雪花在那間隙里飄了進來,久久不融。
楚夕暮親自上前合上了窗子,看著那雪花,呢喃道:“這屋子里果然是太冷了。”
宋寧默走了一陣,才彎腰登上了隱藏在不為人知處的馬車。小廝披著斗篷,正在馬車前候著,見了他來,一揚馬鞭,馬車徐徐朝前駛去。馬車在垂花門前停下,宋寧默一躍而下,就見川穹守在門口,踱來踱去,雙手不住搓動。
“什么事?”宋寧默冷聲問。
川穹看著他肅然的臉色,一時之間有些遲疑。然而自家主子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您不在的這幾日,大王妃正籌謀著為您說親。”“說親?”宋寧默神色不變,“是哪家的女兒?”仿佛聽見今日下大雪一樣的平常口氣,顯得漫不經心。
或許婚姻大事在他心中,絲毫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川穹忙說道:“是盛國公府的二小姐……”宋寧默想了想,眉頭微蹙,“是葉家的小姐?”川穹連連點頭,又加了一句:“我打聽過了,葉家的二小姐同陳侍郎的公子和離了有大半年了。”
“陳侍郎?”宋寧默眉頭擰得更緊,快步走進了王府。
川穹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幾乎不敢看他的臉色,“聽說王爺也答應了,明日就要派人上門去提親。”宋寧默似乎絲毫不覺得寒冷似的,一把扯下斗篷,“我知道了。”川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這事情,您要不要再去和王爺說說?”
“不必了。”宋寧默向來惜字如金,哪怕是在服侍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廝面前,也從不多話。薄唇抿的緊緊的,帶著一陣寒意朝著西院走去。經過正院時,屋子里還泛著橙黃色的燈光。在拐角處,卻遇見一群人打著燈籠緩緩走來。
宋寧默定睛一看,卻是他兄長宋思平,側過身子讓他先行。卻見宋思平眉頭微蹙,“這早晚的,又出去鬼混了?”“喝了一會酒。”宋寧默應了一聲,并不大給他面子,繼續向前走。卻被宋思平厲聲喝止:“你也是十八歲的人了,怎么還是這樣不著家,不知道輕重?”
宋寧默瞟了他一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倒是叫大哥失望了,只可惜我就是如此不成氣候……”宋思平氣的臉色發白,“明天爹就派人去盛國公府提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日后如何,也不必我來教!”氣鼓鼓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有些刺耳。
“吵什么?”正坐在屋子里的晉王聽見外頭的吵鬧聲,大步邁了出來,一出院子門就見宋思平滿臉怒色的望著宋寧默,而后者卻一臉的淡然,顯然是將宋思平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了。
“你不用管他!”晉王剜了宋寧默一眼,望向宋思平,“他是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白費口舌。”宋寧默仍舊是面色坦然,對于晉王的話,有些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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