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七夜語唏噓
且不說那迎玉園里頭仍舊燈火通明。酒香飄遠,熱鬧異常。待得小桃梨一亮相,也是一身常服清唱,一口婉轉的水磨腔調很是讓人聽著舒服,最后的打賞也頗為豐厚。
這廂,唐虞和子妤已經單獨從迎玉園里出來了,也沒有讓路媽媽引路,只說找得到回去的路,不耽誤對方歇息。
能稍微偷懶一下,路媽媽自是高興,也不阻攔,就放了那師徒倆離開,獨自拿了香兒從前頭送來的一小壺清酒,收拾了東西臥在抱廈邊的下廊角一邊喝兩口,一邊賞月。
因為主人家都在迎玉園里陪客人吃酒作樂,相府的丫鬟小廝,婆子家丁們都聚在一處偷偷閑,所以園子各處都是靜悄悄的,只有一輪明月始終不變地掛在天上,放出細細柔柔的光華,為夜行人照亮去路。
月下。有兩個身影并肩而行,一清若纖細,一高挺俊逸。一時間都沒人開口說話,只周遭斷斷續續的蛐蛐叫傳來,或是一陣風過吹起的樹葉“嘩啦”,總之并不顯得鬧騰,反倒添了幾分幽靜的味道。
“子妤,先前你欲言又止,這下并無旁人,可以說了吧。”
還是唐虞熬不住這太過旖旎溫柔的氣氛,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寧靜。
抬眼看了看身側的唐虞,子妤也不隱瞞,便將自己猜度諸葛不遜真實心思給說了出來,又道:“我怕他有意拿了這件事兒來氣候爺,萬一上頭怪罪下來,豈不連累戲班了。”
唐虞倒是不懼諸葛不遜惹惱候爺,戲班會跟著受連累,只是蹙蹙眉:“你何曾知曉諸葛少爺心意的?”
子妤沒聽出唐虞話里有話的意味,只爽利地答道:“咱們不是從小打一會兒耍么,還有薄鳶郡主,沒外人的時候也是不講那些個俗禮的。從來,遜兒都不大愛搭理郡主,兩人也時常拌拌嘴。好幾次說起兩家的婚事,他們都是不樂意的。這事兒子紓也知道,并非我瞎猜。”
“你將他們看做友人知己,又豈知對方怎么看你和弟弟?”
唐虞挑了挑眉。竟吐出了這句頗含深意的話,甚至,微微有些酸意在里面。
聽得對方這樣說,子妤還有哪里不明白的,只是覺得唐虞不應該是這等猜度心思的人,有些意外,音量不由拔高了兩分:“打小的情誼,難道還有假不成?就算他們一個是右相親孫一個是候府郡主,那又如何?我和子紓又不圖他們什么,也沒存那些個攀高枝兒的想法,大家有緣能相識,成為伙伴,只是緣分罷了。唐師父,您話里的意思”
“你也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男女之事也要明白什么是個度。”唐虞說著,眼見身旁的人兒停住了腳步,也意識到自己或許不該說的這么直白,只好又道:“你并無父母,我作為你半個長輩,又是男子,自然沒有人教你那些禮數規矩。可沒人教。并不代表你就不知道。若諸葛不遜只是個普通的公子哥也就罷了,偏偏他身份不同于一般。若是你以友人自居,萬一惹上什么麻煩,豈不是冤枉?”
“唐師父,您的話我明白了。”
子妤悶聲笑了笑,覺得有些沒意思,淡淡道:“他們一個是相府,一個是候府,若要結親,自然我等小民沒法插手什么。但遜兒和我們姐弟自小相熟,我也知道他幾分心思。原本是怕他得罪候爺遷怒于我們,卻從來沒有生出其他不該有的心思來。您若誤會了,我也只解釋這一次,以后,還請不要再用什么禮教說法來壓我。我花子妤雖然沒有父母教養,卻也懂得做人的道理!”
話一說完,子妤拔腿就走,明顯是生了氣的樣子。
唐虞見狀,立馬跟了上去,伸手將她一支手腕牽住,忙道:“你生什么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子妤氣得緊抿著唇,實在忍不住,又道:“你是知道我的,從沒存那些個心思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況且遜兒比我還小,難不成我還”
子妤說著,臉上由怒轉羞,氣得跺了跺腳,想要掙脫開來:“算了算了。你不過大我幾歲罷了,一天到晚板著臉裝老成。那些個女兒家的心思,難道你就能看得懂?真是氣死我了!”
被子妤如此語氣數落,,唐虞一愣之下,反倒心底有一絲一樣的感覺:“我只是我見你那么關心他,總覺有些不妥。剛才小桃梨的眼神你也看到了,巧思和那個丫鬟香兒也是瞧在眼里表情異樣的。你素來做事穩妥,我怕你感情用事,一時不查被人落了口實。”
“我感情用事?”子妤被他一番話說的心中更是憋悶了。難道叫她直接表白,說她的感情都放在你唐師父身上不成?
氣急了反倒笑了起來,子妤一把抽開手,揉了揉有些發疼的手腕:“算了算了,唐師父也是關心我,我不該耍脾氣。好了,我明說,我對‘那位’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情,也沒有存任何心思想要高攀候府。這下,你總該信我了吧?”
雖然周遭并沒什么相府人經過,但子妤還是用“那位”兩個字代替了諸葛不遜,免得被人聽去他們的對話,到時候沒什么都要變有什么了
不知怎么的,唐虞覺得耳根處火燒火燒的。手被子妤掙脫開了也有些不知道該放哪兒:“你不用這么說,我并未誤會你,只是萬一他對你”
鮮少見的,唐虞竟露出這么個頗有些像是吃飛醋的表情,子妤原本憋在心頭的悶氣頓時就消了一大截兒,樂得讓他多掂量掂量自己的心思,也不理他,提了裙角就往前走去。
看著子妤的身影被月色勾勒地纖弱細薄,腳下步子卻含了幾分歡快的意味,再想著她扭頭時唇角微微翹起的那一抹表情,唐虞心里頭的滋味就更加有些莫名不復往日清朗了。只得悶頭跟上。
潤玉園門口兩串花燈晃著,將門口照得敞亮。
巧思受了諸葛不遜的吩咐,正準備去接唐虞和子妤,遠遠看到子妤走在前,唐師父走在后的回來了,忙迎了過去:“孫少爺命奴婢備了些細軟的吃食,唐師父和子妤姑娘為了今晚的獻演都沒吃多少晚膳,快起歇著用點兒吧。”
“我不餓,多謝費心了。”子妤只淡淡回了這句,故意連看也不看唐虞一眼,自顧就往湖心小亭去了。
“這”巧思覺著奇怪,沖唐虞福福禮:“那唐師父可要用?”
唐虞知道子妤這是在和自己鬧別扭,感覺怪怪的,卻并不生氣,只道:“罷了,勞煩姑娘直接送到院子里,等子妤回來萬一餓了,也可用一些。”
獨自在湖心小亭吹了一陣子夜風,直到一抹濃黑的烏云將月亮給遮住,子妤才收拾了心情,準備回到院子里休息。
走在小徑上,直覺得腹中絞著疼,大概是因為晚膳時為了唱戲方便沒怎么吃東西,這一大晚上又有些累了,加上胃中空空,這才難受的。
想到此,子妤加緊了腳步,想回屋去找兩塊昨兒個剩下的糕點填填肚子才好,不然可要餓上一夜了。
剛進了院門,子妤抬眼瞧了瞧,唐虞屋子的燈燭還亮著,卻沒什么響動,不禁扁了扁嘴,推門回了屋。
見桌上竟放著兩三樣小點心,里面有自己平素里喜歡吃的紅棗栗子糕,旁邊還有一壺溫溫的清茶。想著多半是唐虞給自己留的,心中生出些暖意。又便趕緊凈了手,自顧吃起來。
剛吃到一半,就聽見門響,竟是諸葛不遜在叫她:“子妤姐,睡了么?”
“來了!”小聲地答了,將手上拿著半塊吃剩的紅棗栗子糕放回盤中,子妤趕緊過去開了門,生怕隔壁屋子的唐虞聽見響動,又生出些什么誤會來。
一口吃下半塊糕點,子妤會桌邊喝了一口溫茶,這才順了氣,回頭責備了諸葛不遜一句:“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又來了?萬一被人看見,又要說些有的沒的了。”
諸葛不遜則是一臉慍氣未褪的樣子,悻悻地嘴:“這園子里丫鬟婆子小廝俱被我打發了,只有巧思在那邊的雜院兒里歇息,誰會看見!”
“沒人?隔壁屋不是還有唐師父么!”子妤扁扁嘴,想起先前他的話,雖然誤會了自己,可透露出來的心意,卻是難得的妒意,心中又泛起了一絲甜蜜。
見子妤先是佯怒,后又含羞一笑,諸葛不遜自當猜到了幾分,悶悶一笑,低聲道:“你就知道唐師父”
“什么?”子妤沒聽清,見諸葛不遜臉色不太好,知道他還在惱先前的事兒,主動斟了一杯茶,雙手奉到他的面前,福禮道:“諸葛少爺息怒,先前我不該在迎玉園里質問你,也不該自私地說了那些撇清關系的話。”隨后想想,又添了一句:“你這么晚過來,應該是為這此事兒吧?”
蹙蹙眉,見子妤的樣子,諸葛不遜憋不住悶笑了一下:“罷了,本少爺接受你的道歉。不過,我來卻不是討你罪來的,而是心中煩悶,想找個人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