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妤記

章一百一十九 有女蠻姑

章一百一十九有女蠻姑青妤記

第二天,內務府的旨意果然來了。

而且還是那姓馮的內侍親自跑了一趟。大致說了花家班疏忽有責,驚擾壽宴上的貴客等等。不過那板子高高舉起,卻是輕輕落下,最后只罰銀一百兩,權當教訓。

除卻罰款,并無其它,這讓花夷吊了一晚上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本來,就算內務府治花家班一個不敬之罪,再罰他們五年之內不得入宮獻演,這些都是正常的。甚至嚴重的話,直接剝奪花子妤宮制戲伶的身份也并無不可。

但花子妤身后還有個諸葛不遜,若非那小祖宗開口要挾,昨夜站在蓮臺之上獻藝的便是青歌兒和紅衫兒兩人。有了這一層,花夷還真不好拿子妤怎么樣,連罵上兩句也懶得了,更別說乖乖等內務府來懲治。

還好,最終通牒下來不過罰了區區一百兩銀子。雖然不算少,卻也不算太多。昨夜獻演,單是太后就賞了一百兩給戲班,加上其余賞錢,足有三百二十兩。就算全罰了,戲班也承受的起。只要沒惹得宮里貴人不高興就好,罰再多錢,在花夷看來也無所謂。

好吃好喝招待了馮爺,他卻點名要見見《木蘭從軍》這出戲的三個戲伶。

如此這般,花家姐弟和止卿便齊齊聚在了無華樓中,乖乖接受這馮內侍的仔細打量。

只比綠豆大一些的眼珠子一縮,無論是蓮臺之上,還是這花廳之中,馮爺仔細看來,也看不出此女到底有何特殊之處!

沒有凝眸秋水,臉襯玉蓮的絕色容貌,也沒有姿態妖妍,風流堪羨的魅惑氣質,只是一身水紋素衣地立在那兒,裙擺微揚,勾勒出纖細不足一握的腰身,倒是有副好身段。不過略高的個頭,又顯得嬌小不足,沒有那種依人嫵媚之感,甚至遠遠不如身旁兩個男子相貌顯眼。

也不知道圣上為何專程交待自己過來問候一聲這戲娘,難不成,是在為一年后的選秀打主意,想召了此女入宮伺候?圣意難測,馮爺自不敢質疑,收起了探究的目光,朝著花子妤呵呵一笑:“子妤姑娘。昨兒夜里沒受驚?”

對方略顯猥瑣的表情和尖細的聲音,讓子妤覺著有些別扭:“多謝大人關心,小女子無妨。”

似乎看出這老太監有些居心不良,子妤身旁的止卿和子紓都略上前了一步,將其擋在身后,目光凝實地盯著他。花夷看則趕緊對兩人面揮揮手,怕他們招惹了這貴人:“不得無禮!雖然宮里只罰了銀兩,但你們罪無可恕,一個月內是不得再登臺了。”

“班主御下嚴格,真乃嚴師啊,嚴師啊!”馮爺聽得花夷此言,轉身又回到位置坐下,卻也沒怎么放在心上。知道花夷這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又對著花子妤繼續開口詢問:“聽花班主說,你是花家遠親?祖籍何處,家中父母可還健在?”

面對馮爺的打聽,子妤雖然不解,但還是清清朗朗,大大方方地答道:“稟大人,小女子姐弟倆祖籍京城近郊臨水村,父母俱亡。虧得花家老仆古婆婆收養。又和班主有些舊情,所以才送了我們姐弟倆來戲班學藝,討口飯吃。”避開自家身世,只提了如何來到這花家班,子妤避重就輕之下還故意聳了聳鼻頭,半垂睫羽,一副孤女無依的樣子,好叫這馮爺不要再刨根問底。

“喲!真是天可憐見喏!”馮爺那尖細的聲音很是抑揚頓挫,果然被子妤如此嬌弱凄冷的樣子給糊弄過去了,只“嘖嘖”嘆道:“一報還一報,花家班有你們姐弟倆這樣的人物,也算給戲班爭了臉面。好了好了,你們先下去,本人還有要事與你們班主相商。”

“弟子告退。”

齊齊答了聲,花家姐弟和止卿自不敢久留,當即便退下了。

見得三位弟子退下,花夷給陳哥兒使了眼色示意他也退下,主動替這馮爺斟茶倒水:“敢問馮爺,宮里頭真沒有貴人怪罪咱們?”

馮爺擺擺手,啜了一口香茗,搖頭晃腦道:“若是真有人責怪于你們,難道今兒個還不來整治么?你是沒瞧見,當時子妤姑娘在臺上出了狀況后,皇上那表情”

“什么表情!”花夷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當時他只在側殿的小屋里打望蓮臺上的情形,自然沒有看到皇帝那片刻的失神。

“長歡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的影衛!”馮爺一副故弄玄虛的樣子,壓低聲音道:“也不知是不是該提前給你們戲班道聲恭喜啊!”

花夷何等聰明之人,原先還對長歡竟拿了皇帝披風去為子妤遮擋感到有些不解,原來卻是皇帝親自授意的。

再看馮爺今兒個召來子妤三人問東問西也不多想。花夷起身湊到他身旁,從袖口里擼出一沓銀票塞到了對方的手里:“馮爺,若宮里有消息,還請通傳一二才好。”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笑納了銀票,馮爺這無須的白面也平整了不少:“花老哥和我們是什么關系,那還不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么!”

“也對也對。”花夷見他收了銀子,心中也踏實了許多。至于到底是不是皇帝看上了花子妤,這還是兩說之事,暫且不用他去操心。

無華樓外,子妤三人面面相覷,不自覺地俱是一笑。子紓更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還以為這馮爺要拿了咱們問罪一番呢。虧得只是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還好,還好!”

止卿卻想得多些,不由得面露擔憂之色:“子妤,那馮爺怎么老盯著你仔細打量,有些別扭。”

“誰知到呢。”子妤不愿多想,只覺得那老太監眼神很是猥瑣,滴溜溜地綠豆眼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不管啦,只要宮里不罰咱們,班主也不治罪,這坎兒就算徹底過去了。”子紓心眼兒粗。倒不多想這些事兒,拍拍手:“呀!朝元師兄讓我早些過去練功呢,這都耽誤好一會兒了。家姐,止卿哥,我先走一步,不等你們了。”

說著,子紓哧溜一下就竄出去老遠,幾個身影閃現,就見不到人了。

“真是的,性子還是那么急躁。”子妤照例對著他的背影數落了幾句,回首見止卿面上的擔憂之色還未退去。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擺:“怎么了,不是什么責罰也沒落到咱們頭上么。你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做什么呢?”

搖搖頭,止卿話語猶豫地道:“總覺得那姓馮的內侍有些古怪,看你的眼神也有些不對,好像打量一塊肥肉似的。”

“瘦肉差不多。”子妤掩口巧笑:“總不至于皇帝看上我了,讓他來打聽這是哪家閨女?”

被子妤一句玩笑就說中了心里的猜測,止卿臉色一變,根本笑不出來:“你不知道么,三年一次的選秀,宮制戲班也是要送人進去的。”

“啊!還真有這檔子事兒?”子妤愣了愣,倒沒想著選秀的事兒如此高規格,連戲伶都可以參加么!

止卿也不直接回答,反問起來:“你還記得兩年前的蠻姑兒師姐么?”

“自然記得!”子妤點點頭,印象中對這蠻姑兒師姐還真有幾分深刻,不過并沒有什么交集,只記得她兩年前離開了戲班,似乎也和選秀有關系。

“蠻姑兒師姐兩年前就是被選為秀女,這才離開戲班的”

止卿眉頭微蹙,一邊回憶著,一邊不疾不徐地將這段關于往事細說于子妤聽。

這蠻姑兒擅長花旦戲,唱起段子來聲如軟糯,樣貌似嬌似嗔,很得京中權貴們的追捧。兩年前,她不過才十七歲,卻早早晉升為一等戲伶,除卻金盞兒和塞雁兒,在花家班的風頭一時無兩。

可惜,也不知是哪個位皇親國戚將她看上了,借選秀的機會直接從內務府下了文令,點她為當屆秀女。算起來,即便中選,也不過是當個宮女,蠻姑兒自有些不樂意。以她的身價,就算唱滿二十五歲才退下,也能尋個好去處。

奈何皇命難為,她只好硬著頭皮去參選。

最后結果,出人意料。蠻姑兒確實當選了。當然只是宮女,卻沒想,不到一個月被直接調到了九王爺的府上。

其實止卿說的這些,那時子妤也聽阿滿偶爾提及過,于是插了一句:“怎么,難道其中還另有隱情不成?”

盛夏的陽光頗有些辣,止卿側頭看著子妤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朗眉蹙起,嘆道:“確實有隱情。”

原來,當大家都以為蠻姑兒不過是偶然被調到了九王爺府上罷了,花夷卻通過人脈打聽到,正是這九王爺身邊的內侍偶然看過一次這蠻姑兒的表演,存了心思要送給主子做侍妾。但宮制戲班的戲伶并非那么好弄出來,就通了內務府的關系借著機會將她給當作秀女,正大光明地選出來。這樣既省了一筆贖身費,又能讓她心甘情愿地呆在九王爺府上,可謂一舉兩得。

聽得止卿說到此,子妤這才恍然大悟,停住腳步:“竟是這么一回事兒!那蠻姑兒師姐也不值了。”

點點頭,止卿愁色更甚,不無擔憂地抬手將子妤手腕輕輕托住:“皇親國戚們本來就有權利從秀女或者宮女中挑人,所以從那以后,班主四處打點,也是想早些知道宮中貴人們的喜好,免得白白培養一個戲伶出來,最后弄得什么也得不到,還倒貼。你看看那馮內侍今日看你的神態,怎能叫人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