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妤記

章一百一十八 謫落凡塵

章一百一十八謫落凡塵

“爾虞我詐之后。難道還要你來我往么?”子妤苦笑著搖搖頭,無奈之色溢于言表。

看著子妤這樣,她越是表現的無所謂,越是揚起笑意,就越讓自己有股心疼的感覺,讓人放心不下。唐虞想起先前她為了金盞兒有可能被青歌兒陷害的事兒而忿恨不已,欲將青歌兒用藥之事查清楚再揭露她的企圖。可為何偏偏關系自身,就有了罷休之意呢?

不等唐虞將心中疑惑道出,子妤已然換了一副表情,眼神中流露出了那股特有的堅毅和明朗:“莫說現在花家班卻一個絕頂的青衣來壓場子,就是大師姐嗓子無恙,我也不會用同樣齷齪下流的手段去和她爭。要贏,就在戲臺上堂堂正正將她踩在腳下,那樣,她的驕傲才會被徹底擊潰”

原來如此,竟是存了如此心思,讓唐虞頗有些無奈。

知道她從小就喜歡自己拿主意,旁人的勸告或許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話中的擔憂根本無法掩飾,唐虞看著她,輕聲道:“子妤。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暫不管她是否還有后招,單單你如此想法,就已經失去了戲臺之上戲曲之藝的本源初衷。不如一切交給我處理,你只好好唱戲就行了。”

直視著唐虞眼底的憂慮,這樣的表情是極少見的,因為在子妤眼中,他總是淡然漠視著一切,偶爾情緒波動,也不過轉瞬即逝。

心底微微泛起一股暖意,子妤也不想再多說什么,只輕輕點了點頭,嘆出一口氣。

現在她沒有拒絕,并不代表她聽從了自己的勸告,唐虞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提醒自己暗地里要好生看住子妤,免得讓她還未踏入戲伶的生涯,就先失了本心。

一時的沉默,對比起此時窗外湖心蓮臺之上,更顯船舫搖曳,夜風徐徐。

陳家班的戲伶已經退下,看樣子壓軸的小桃梨即將要上場,兩人對視一眼,均按下了對青歌兒一事的顧慮盤算,齊齊將眼神投向了同一個地方,神色慎重,略顯緊張。

蓮臺綠波,倒影無雙。隨著那聲聲如玉龍吐珠般的清亮歌喉響起。整個月色輝煌,華燈繁爍的御花園突然一靜,沒了觥籌交錯迎來送往的喧囂,只剩下戲臺中央那個猶若海棠帶露,嬌嬌而立的纖細身影。

鳳梢傾鬢,含顰鎖眉,那小桃梨分明端端在蓮臺之上一動未動,卻翩翩有種似楊柳隨風,飛燕驚鴻的錯覺。嚦嚦鶯聲,花外囀啼,只是曲曲清唱罷了,卻帶起月色之中一抹玉霞微沉,籠罩在了整個御花園和觀星殿周圍。系數的紛擾煩躁都已隱退而去,剩下的,也不過是靈臺上一盞明媚如霞的心燈,在大千世界之中,求得了一點清涼境界。

是的,這小桃梨偏生不唱男女溫情,不唱家國興旺,而是在這貴妃壽辰的戲臺上帶來了一曲梵音佛唱《三世因果》!

“三世因果說不盡,蒼天不虧善心人”

當小桃梨唱罷一曲。這夜色也真正地安靜了下來,明明只是一瞬,給人感覺卻好像過了很久很久,雖不至于真的三世一夢,但那句句歌詞應猶在耳,回味良多,欲罷不能!

“好一個小桃梨啊!”

卻是唐虞神色間逐漸回復了清明之色,苦笑著擺擺額頭:“難怪她得了皇后的喜愛,卻沒想竟是這等原因。”

皇后向佛之心由來已久,只是因得此乃后宮隱秘,所以眾人皆知卻閉口不談。虧得這小桃梨竟懂得如此討她歡心,當真心思玲瓏。

“唱佛歌,她竟然”子妤也表情無奈,啞然一笑:“果然是另辟蹊徑,此等靜若處子,梵音天籟,我花子妤真真是自愧不如的。”

側眼看著子妤一副認輸的樣子,唐虞本想鼓勵她兩句,可看她的樣子是真的欣賞對方,而非氣餒,也就沒有開口。

其實擔心也無用,事實擺在眼前,讓人不由得不服輸。且不說現在大家還回味在小桃梨的梵音唱響之中,恐怕此等情景,連皇親貴胄們也不敢高聲打擾,孰輸孰贏,已是清楚明了至極。偏偏這小桃梨還有佘家班是對手,不然,連他自己也要乖乖掏出賞錢來送往隔壁的那艘船舫了。

“想來。我們是徹底落敗了吧。”

子妤臉上劃過一絲疲憊,沒有遮掩地看著身邊的唐虞:“若是如愿以償贏了還好,眼下這景況,恐怕諸葛公子的賭約也無法不面對了。不知,唐師父可否會實踐?”

躲開了子妤直白的眼神,唐虞伸手點了點鼻端,似在掩飾什么:“不就是做一個月樂師么,也不會少塊肉。再說,能離開花家班一段時間也好,權當休息一下。”

子妤螓首微埋,話語輕顫道:“諸葛公子說,我也得一并過去,做一個月的婢女。”

身旁的唐虞緩緩從口中呼出一口氣,聽得子妤心下一緊,也沒有抬眼:“你可知道此事?”

“嗯,諸葛公子提過。”唐虞呼吸驟然一緊,“對不起,把你也牽扯進來了。”

這下子妤卻抬眼,凝眸如水地看著唐虞:“不用這樣說。新戲你我皆有份兒,輸了,合該一起受罰才是。”

看著月華在子妤側臉上柔柔綻放,唐虞想起了兩人在紫竹小林里的那一幕放肆,耳根有些微微發燙。別眼望向湖面:“沒關系,既然我們都要去履行賭約,我會監督你繼續練功的,不會拉下一丁點兒。”

點點頭,子妤不再言語,眼神似怨似嗔,只輕抿著薄唇,似有千言萬語無法吐露。

覺得這船屋中氣氛有些不太明朗,鼻端總是縈繞不斷一股熟悉的香氣,清清淡淡,卻殘留不斷。唐虞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也要出去給班主一個交代了。你換好衣裳再出來吧。”

說完,唐虞挪步轉身,推門從船屋里離開。

看著緊閉的屋門,子妤在眼角染起一抹笑意,也不知是何故,總覺得唐虞對自己的態度有些變了。

說起來,這還是自那一日在竹林小亭一別后,兩人隔了好幾日又單獨在一起。不曾想卻如此自然而然,沒有原先所預想的尷尬。

只是那種莫名的情緒似乎仍然存在著,雖然雙方都在極力掩飾,絲絲縷縷,卻剪不斷,理還亂

罷了,將來的會是怎樣,現在又豈能知曉。

子妤深呼吸了一口這月下碧湖的清新空氣,心境仿佛從未如此放松,對即將與唐虞前往右相府一行,隱隱,也有了幾分期待。就是不知,唐虞是否也同她一樣想法?

湖心蓮臺之上,小桃梨已經悄然退下,貴妃壽宴也隨之結束了。

不出所料,佘家班的賞銀足足得了三百八十兩之多,單是皇后娘娘就賞了二百兩,其余賓客雖然均是十兩左右,但總數自然不少。靠的小桃梨,這次佘家班算是真正地坐穩了京城戲班的頭把交椅,將花家班再次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如此結果,雖然有些難以接受,但小桃梨恍若謫仙下凡,天女梵音一般的獻唱,卻是讓花夷和一眾花家班的弟子心服口服。

并非是《木蘭從軍》這新戲不好,也并非是花家姐弟和止卿的唱功輸人,實在是能以佛音另辟蹊徑,配合蓮臺景別,佘家班這一招妙棋看似隨意。實則經過了精心籌備,堪當驚艷!

所以當子妤從船屋里走出來,臉上帶著幾分愧疚之色時,花夷也忍不住上前安慰了她幾句,大概是“不怪你,只怪對手太強”之類的話語。

奇怪的是,花夷也沒多問她甲胄突然脫落的事兒,看來唐虞先行出來應該是和他說了些什么,不然,身為班主豈有不過問的道理。

花夷又安慰了子妤幾句,同時也再次訓斥了吳大娘和青歌兒還有紅衫兒做事不細致。喝了口茶,吩咐唐虞帶領弟子先回常樂宮,身為班主還不能休息,得找到那姓馮的內侍先打聽一下消息,再拉拔拉拔關系,便先行離開了。

但看看青歌兒和紅衫兒站在一旁,一個臉色不善,一個淚痕猶在,子妤篤定花夷是狠狠找她們兩人問過話的,心中怨氣也消了一大半,走到子紓和止卿的面前,半垂眸子地道:“讓你們擔心了。”

子紓還捏著拳頭,眼神兇狠地往紅衫兒身上招呼,恐怕將這筆帳都悉數算在了她的頭上,見得子妤并沒有追究的意思,也不好發作,只嘟囔道:“你自己受了委屈,還反過來安慰我們,真是太好心了!”

親弟弟,子妤哪里能不了解。知道他只是借此表示對自己的關心罷了,柔柔一笑:“雖然落魄些,又當中出丑,好歹可以找個借口。”

止卿不明白,小聲問:“什么借口?”

“要是咱們這出戲唱完了,未必不能敵過那小桃梨呀!”

子妤這一言,倒把這船舫中有些沉悶壓抑的氣氛調動地輕快了些,惹得止卿沒好氣地甩甩頭,伸手在她腦袋上一“嘣”了一下:“你倒是想得開!”

兩人之間自然而然的動作,看的青歌兒眼底閃過一抹冷色,那紅衫兒更是氣得跺腳。倒是唐虞別開了眼,裝作什么都沒看見,指揮著吳大娘還有幾個樂師和化妝的師父趕緊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