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一十五蓮臺生輝
正值暖夏,為了區別開萬壽節的莊重和普天同慶的氣氛。皇帝吩咐內務府將貴妃壽辰的夜宴安排在了御花園旁邊的觀星殿。即能避開與太后、皇后的壽辰相比較,又別出心裁迎合了諸葛貴妃的喜好。
跟著常樂宮的宮女,花家班一行人經過長長的幽徑和回廊,逐漸步入了御花園的范圍之內。
和印象中的皇家園林有些不一樣,子妤借著朗朗月光,但見路上那座座小園亭點綴其間,甚是精致,許多斜廊、曲闌、月榭、花臺,均透著骨子幽雅。白日里盛放的姹紫嫣紅,入了夜色仍舊芬芳難掩,妖倚欄邊,暗香搖曳。
不遠處觀星殿已隱約可見,點點燈火闌珊,曲樂飄遠,好似人間仙境,沒有半點憂愁。
來之前花家班就被告知,這次演出頗有不同之處。戲臺并不在夜宴的大殿之中,而是這御花園碧落池的水上。
用綠漆蓮臺作為舞臺,各家戲伶均在其后的船舫上候場,可以說從頭到尾都是在這碧落池上進行表演,堪稱絕妙至極。
踏上皇家專用的船舫。輕風拂面而來,子妤原本有些緊張的心境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因為是打頭登臺,留給花家班的時間并不多,首先是塞雁兒要在太后離開之前就上去獻藝,之后便是暖場的《洛水神女》舞,由宮中舞伶表演。
稍作休息,夜宴演出才算正式開始,由花家班的《木蘭從軍》作為開場。
船舫徐徐而進,已是駛入了蓮臺舞臺的后方。拋錨停下,負責花家班的內侍讓戲伶趕緊準備,莫要耽擱了。
因為要率先登場,塞雁兒早早換好了戲服,只需要梳頭上妝,再脫下外罩的披風即可。
眉若含翠、腮邊凝紅,在化妝師父的巧手之下,塞雁兒已然變作了一副妍蓮綺綺,婀娜輕冉的模樣,正合了這出《紫釵記》中的女主角霍小玉該有的容貌氣度。
塞雁兒唱的是這《紫釵記》中《謁鮑述嬌》一折。原本劇情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賞燈,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兩人一見傾心,情愫暗生。但塞雁兒只唱獨角,沒有人來扮那才子李益。
一身薄綢裙衫色映著四周宮燈絢爛,入情入景。甫一登臺,塞雁兒寶鉤斜髻,似倚月風的模樣就吸引了眾位賓客的目光。特別是端坐在最靠前的位置的太后,本已眼皮垂垂該要退下休息,見了自己素來喜歡的塞雁兒。精神一下就來了,為她亮相就喝了一聲彩!
這觀星殿的大殿正對御花園當中一池碧水,賓客們即可享用美酒佳肴,又可欣賞水中花臺上的各種演出,當真別俱趣味。
看到太后高興,皇帝自然也不嗇賞賜,當即就讓身邊的內侍給花家班送去了一百兩的封銀,點名給塞雁兒。
雖然只是專門為太后獻藝,但塞雁兒這一出場就為花家班贏得了厚重賞賜,看的佘家班和陳家班都有些心慌,暗道這場戲恐怕并非原本想象的那樣好唱。
在此起彼伏的喝彩聲中,塞雁兒退下了蓮臺,嬌容之上有著點點香汗,茗月乖巧地趕緊遞了蜜水過去給她喝下。
唐虞見她退下,也迎了過去,極為客氣地拱手道:“雁兒姑娘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前頭御賜下賞銀一百兩,按班主吩咐,只抽三成,其余盡歸姑娘所有。”
“好了好了,今兒個我的任務算是完成。接下來,就看子妤你們的了!”被唐虞如此禮遇的感覺還不賴,塞雁兒揮揮手,示意茗月接過封銀,柳腰輕擺地徑直走進了船舫的一間小屋,卸妝更衣去了。
正好換了戲服,梳妝打扮出來,見有了塞雁兒的開門紅,子妤臉上的表情也含著幾分興奮:“四師姐得了皇上親賞么?”
“是啊,可真是好彩頭呢。”說話間青歌兒主動迎了上來,伸手幫子妤系好了交領下的錦帶:“整整一百兩呢,可見另外兩個船舫上的人臉都綠了。”說著掩口輕笑,銀鈴似的聲音飄飄而出。
察覺不妥,趕緊捂唇,青歌兒這一姿態雖是有些做作,但看在子妤的眼中還是不得不贊一聲好個風流堪羨的妙人兒。
正好止卿和子紓也換上一身威武的士兵戲服從一間船屋里出來,見得青歌兒顫顫如嬌蓮搖曳,眼底不免透出一抹欣賞的神采來。
眼看心上人在眼前,紅衫兒正要上前幫止卿整理戲服,青歌兒卻不著痕跡地擋在兩人中間,“師妹,你看看子紓的甲胄有些歪了,還不快些幫忙。”
素來聽從這個師姐的吩咐,紅衫兒只好走到子紓的面前,極不情愿地動手幫他開始重新系好甲胄。
支開了紅衫兒,青歌兒轉身對著止卿嫣然一笑,柔聲道:“止卿師兄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本來止卿想讓子妤幫忙,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如今青歌兒主動提及。想著對方本來勝過自己卻沒能如愿登臺,現在還能不計前嫌,主動相幫。這樣心胸豁達的女子,又樣貌極美,素來冷漠待人的止卿也露出了幾分笑容,“有勞師姐幫忙將發帶系上,多謝了。”說著將原本伸手將遞給的一根素色布條,轉放進了青歌兒的手里。
“師兄客氣,應該的。”青歌兒水眸含笑地接過了發帶,繞到止卿身后,就算伸手也不夠高度,只好嬌聲在其耳后低語道:“還請師兄略微蹲下才好。”
止卿聞言當即就屈膝半蹲下來,好讓青歌兒幫忙系上發帶。
眼見這青歌兒有意無意間對止卿透露出來的溫柔勁兒,子妤覺得有些奇怪。此女的齷齪心眼兒除了唐虞和自己,其他人自然不知。有了金盞兒的事兒在心里擱著,子妤料想她無事獻殷情,必定非奸即盜,看向她的眼神也就帶了幾分警惕。
等著青歌兒幫忙,止卿偶然抬眼間,正好將子妤的表情看在了眼里。雖然不甚明顯,但她看向青歌兒的眼神絕對含了一絲隱隱的情緒,說不清是怒意還是其他。心里“咯噔”一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難道......她那表情是嫉妒么!
離得上臺時間不遠了。止卿不想過多猜測什么,但心底還是忍不住泛起了一抹暖意。
“紅衫兒,幫忙把子妤等會兒要換的甲胄拿過來。”青歌兒替止卿弄好頭飾,又神色如常地讓紅衫兒取來等會兒子妤要穿的戲服,“子妤,等會你下來可得快些,這戲服有些難穿。”
雖然仍有戒心,但料得眾目睽睽之下這青歌兒也敢做什么手腳,子妤點點頭:“多謝師姐幫忙。”
不想面對著那張虛偽的笑皮,子妤朝她笑笑,轉身挪步來到唐虞的身邊。靜候他的指點。
先前一直在透過船舫的窗戶仔細觀察那方蓮臺,唐虞感到有人過來,回頭看不曾想竟是子妤主動找她,看出了她神色中隱隱有些興奮,眼底反倒浮起了一抹憂慮。
以碧水為臺,以月華為照,這貴妃壽宴的舞臺別出心裁之極,卻也為花家班的演出帶來了一絲氣氛相駁的尷尬。
《木蘭從軍》本來是一出有情有景,有起有伏的大戲,不乏溫情感染,更不缺熱鬧場面。按理,這出新戲是最適合在節慶和壽宴之類的場合上演,絕無可能會失敗。
普通的戲臺,唐虞自然沒什么好擔憂的。可眼前此景,卻是《木蘭從軍》這樣文武兼備的戲曲所不適合的。倒是佘家班的小桃梨,知道她連樂師都沒帶,只準備清唱一曲,那樣的意境相合,未嘗不比自己戲班這般大張旗鼓的熱鬧來的合適。
想著想著,唐虞的眉頭蹙得更深了,已然明白佘家班定是提前就知道這蓮臺為戲臺的消息,不然,絕無可能作此安排。
功虧一簣,一招損,滿盤輸!
就算這正是演出還未開鑼,唐虞就已經料到了最終的結果,看著眼前仍然存有一絲期待的花子妤,心里閃過了一抹不舍和心痛。
或許,自己不該孤注一擲讓她有登臺唱戲的這一天。偏偏,這一天最后的結果,只會是替他人做嫁衣罷了。
被唐虞如此眼神看得有些心里發慌,子妤忍不住,起唇小聲地問:“唐師父可是對我們不放心?”
搖頭,唐虞自然不會提前打擊她的信心,只淡淡一笑,反問道:“子妤,你可在乎輸贏?”
“輸贏!”
這兩字甫一入耳。子妤突然想到了諸葛不遜的那個賭約。
賭約的事兒,從薄侯別院回來子妤就已經找唐虞證實過。雖然對方一臉的苦笑,卻還是給了自己肯定的答案。諸葛不遜當初是直接找到花夷商量此事,就是唐虞也不曾有過機會拒絕。但當時子妤分明看得出來,唐虞好像有些不在乎,或者說,他和自己一樣,對這個“打賭”并沒有太大的排斥。只是兩人心有默契,都沒有深談下去罷了。
本來,若是一切順利,這“賭約”最后自然就不成立了,各人該做什么還做什么,勿需多想。但若是被佘家班再次壓過一頭,大不了收拾東西去右相府上住一個月,也不少塊肉,反而能讓兩人脫離戲班的范圍,好生衡量思考一下彼此的關系,也不無益處。
見子妤臉色變幻不定,唐虞自然之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也沒有多說什么,看著向自己這邊過來的止卿和子紓,兩人也是同樣又緊張又期待,心下權衡了片刻,終于開口道:“這是你們第一次在宮里的戲臺上演出,無論最后結果如何,你們已經是成功了。接下來,把那蓮臺看成是你們無數次演出的其中一個舞臺便好,其他,什么也不要想。”
“是,唐師父!”
三人得到唐虞的悉心勸說,原本浮躁的心境也趨于平靜了下來,面面相覷,那種緊張和期待已然沉淀。
只是這邊幾人并未察覺,他們身后有一道目光正徐徐投向花子妤,含著半點譏諷,半點不屑,還有一絲濃濃的嫉妒和怨恨,濃的,有些無法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