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40歲的處長,其實并不慢了。
要是沒有特殊的背景或特殊的機遇,一名干部是無法按部就班的在40歲前成為實權處長的,換句話說,大多數能在40歲前當上實權處長,都是有特殊背景或特殊機遇的。就余聰穎而言,他的特殊機遇是老婆,他的特殊背景是老丈人,因此,老丈人的決定和老丈人的勸說,他是一定要聽,一定會聽的。
要是沒有波折的話,到惠科長的年齡,他至少能坐穩了副廳級,退休前再來一步,至少重走一遍老丈人的老路。
但陳易要是不給他機會的話,那他的仕途就要到此為止了。
余所長忽然一陣恐懼!仿佛無邊的黑暗向自己襲來,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時不時的有兩只爪子伸出來,拽走他的衣服,拽走他的遮羞布,拽走他的臉皮,拽走他的肌肉,拽走他下垂的胃和肥嘟嘟的脂肪肝……最后,拽走他的官位。
奉茶道歉!
負荊請罪!
這是老丈人教他的最后兩招。
他原本覺得委屈,但當沒用的時候,他又變的忿忿不平,變的患得患失……
陳易可是真的能把自己拉下馬。余聰穎的腦子也在拼命的轉動,不光在懷念他那輛一年新的奧迪a6,也在思考陳易如此做的源動力。
究竟是為了什么?鑒定所是東南省的派出機構,普通員工都是事業單位編制,可謂沒有丁點的官場價值,要說是為了順藤摸瓜,一路砍上去,自己的老丈人就算是頂大的背景——不過廳級而已,還是文化廳的。陳家要整還需要這樣?
那就是陳易的個人行為了?
因為什么?
只能是得罪了他!
余聰穎自覺想的明白,姿態竟而低至下賤,哆嗦著嘴唇,蜷曲著僵硬的手臂,繼續奉茶說“陳公子”。
實際上,前面的動作,已經下賤到某個極端了,但當官的向來是最沒有骨氣的,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早就餓死了,為了500斗米屈膝,算得了什么。
然而,真相是如此的詭異,他又怎么會猜到,陳易生氣的原因,乃是自留地里的江寧,長了蛀蟲——他是在給自家的果樹驅蟲。余所長除非證明自己不是蛀蟲,否則面對聆聽卷軸狀態下的陳易,根本是沒得跑的。
只見陳易擺擺手,甚至懶得說話,卻對惠科長道:“他完蛋了,你繼續寫。”
“是,是是是。”惠科長一緊張,把桌面上的紙都劃破了,他急的眉頭都皺起來了,連聲道:“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不是故意的。”
盧帆覺得可憐,示意前臺道:“小姐,再拿一張紙。”
被叫做“小姐”的前臺脾氣好多了,再不生氣了,不光拿來了紙,還給每個人都倒了水。
“有眼力。”陳易笑笑,轉身拍拍身邊的位置,道:“余所長,坐吧。”
“陳公子。”
“我不能革你的職,所以你想走也行,想留也可。不過,你要是有心悔改的話,也寫份檢查吧。”
盧帆一招手,徹底不明白狀況的前臺又拿來了一套紙筆。
她是真的不明白,世界怎么變化的如此之快,宛若前一刻愛不釋手的lv包包,轉瞬間就變成了假冒偽劣的贈品蛇皮袋,誰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所長余聰穎聲音小小的重復著“檢查”一詞。
他知道陳易想要什么,在古代,這種玩意就叫“服辨”,是認罪供狀,是表示臣服不再狡辯的玩意。寫出來,人家想怎么拿捏自己,就怎么拿捏自己……
他的處境,在短短的幾分鐘里,落的與惠科長一般無二。
也許,他可以轉身就走,陳易肯定不會攔他,余聰穎還可以堅持不寫,陳易也不會強制他寫。
但惠科長已經開始寫了。同在一個鑒定所近10年,誰不知道別人的秘密啊。最讓余聰穎恐懼的是,隱藏在“服辨”或“檢查”背后的危險。
四面灰墻,已經在他的眼前晃悠了。
陳家,是能祭起國家公器的家族。若果興大獄,做大牢,他寧愿卸職回家做寓公。
余聰穎微微抬頭,看到了陳易堅毅的側臉——自個家的地盤被人蛀了,任誰都不會開心的。
“我寫。”余聰穎猛的扯過紙,寫的比惠新明還快。當然,他也許還會遮遮掩掩,避重就輕,但陳易并不在乎。
過了一陣子,江寧市治安總隊的副總隊長孔謙,就帶著人進了地質大學的珠寶大樓。
在路上,孔謙就了解了些情況,見到陳易,小聲道:“陳先生,我四處都安排人了,保證一只蚊子都飛不出去。不過……”
“嗯?”
“我們治安總隊,不太適合管這種事。”
“你帶著人,聽我命令就行了。”
“是。”孔謙一個立正,半路出家的野軍人,比家養的軍人還愛行禮。
伏在茶幾上,連張小板凳都沒有的余所長,使勁低著頭,既是擔心被人認出來,也是真的不想抬頭。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頭大誰去頂吧。
身著制服的警察接管了鑒定所的全部通道,引起了里面工作人員的陣陣恐慌。那些心中有鬼的科長們藏在辦公室里不敢出來,就指派著手下人出來詢問。
孔謙立刻上前喝止,今天的事兒小不了,他站在陳易身邊竟然冒冷氣,太不正常了。
許是看見那戴花的警銜,所內逐漸安靜下來,只余沙沙寫字的聲音。
盧帆瞅著余所長磕紅的額頭,心生不忍,卻又不免幸災樂禍的道:“這家伙的腦袋,得腫一些曰子。”
“活該。”陳易嗤了一聲道:“陋規比貪污更可恨。”
“陳先生。”孔謙伏在陳易耳邊道:“都控制起來了,是不是通知紀委的人?”
“讓他們寫檢查,不寫的,全部甄別出來。”
“好。”孔謙也咬牙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權利。當了這么多年的治安警,他記女瓢客抓了不少,瓢記的官員也抓了不少,就是沒抓過穿戴整齊沒來得及找女人的公務員。
又是一陣混亂,但進行的比預想的容易。
除了幾個“小官吏”,鑒定所剩下的都是事業單位編制,鬧事的力量明顯削弱。此外,余所長也起了表率作用——野皇帝一樣的人物可憐成這樣,他們自然而然的就歇火了。
陳易翹腿坐在接待室內,以一介白身的姿態,審視著小官吏們的檢查。
待到大家都寫的差不多的時候,他指揮著盧帆道:“你去把所有的檢查都復印一張,然后打亂發給大家。”
聽見的人都不安的扭動起來。
惠科長心想:這是要把大家都往死里整啊,難道還搞紅衛兵那一套?
說歸說,不滿歸不滿,效果是極突出的。
當幾位先生看到自己的大名,出現在某份檢查上的時候,報復的沖動油然而生……
不實的要鬧,實在的更要鬧。
警察就在旁邊,白紙黑字可不是鬧著玩的。
“何英雄,你不仁我不義。”
“大家都是苦命人!太過分了,當曰可是我們兩個一起做的。”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嘴上說著,大家的檢查也就越寫越厚了。
孔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更加想不透這位主兒想做什么。這樣寫下去,糾察眼前這起子小官是沒問題的,但想鬧大卻不容易,往另一個方向看,事情卻容易鬧大。
難不成江寧鑒定所就是個賊窩?一鍋燴了?
沒有這個道理啊。
不過,這一手玩的真是漂亮啊!
雖然通知紀檢,照樣能把這個所給端了,但那耗費的精力得多少?陳家的力量是夠了,可書記和市長是怎么想的?后續的審問、開庭,無數的麻煩事等著呢……可稍稍換個形勢,就用紀檢這把劍懸在這起子人頭上,互相揭發,當場檢舉,事不用大,夠判就行,省了多少心。
陳易依舊老神在在的喝著茶,都換第二杯了。孔謙一看,算了,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愛咋整咋整。
時間推移,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所內的眾人也漸漸急躁。
孔謙最擅控局,立刻來找陳易,勸道:“陳先生,不宜過夜啊。”
“這就到你展現能力的時候了。”陳易笑著拍拍愣神的孔謙,稍稍吐露了一些,道:“我在等說情的人呢,不過夜,他們不敢說情,過夜,他們才著急。”
“然后呢?”孔謙完全不明白,在他眼中,陳易還是陳家二公子,既不是官員,更不是江寧的主事人。
可陳易只是淡淡笑了一聲,道:“清理門戶。”
他還藏了一句“顯示肌肉”。
孔謙怎么都想不明白,陳家的門戶中,啥時包含了鑒定所。還是在場的頭腦,有陳家子弟?
在萬眾期待和無限的疑慮中,陳易離開了鑒定所。
眾人登時鼓噪起來,,卻被孔謙強力彈壓下來。每次去夜總會之類的地方抓人,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想要逃亡的男人女人,要是沒點手段的話,他也不用混了。
等陳易到家的時候,陳從余和方曼怡早就等在里面了。就連小叔和大舅也在客廳坐著。
“我們是躲債來了。”方振南笑的苦色連連。
所謂拔出蘿卜帶出泥,鑒定所這些年真沒少賺錢,光是一條步行街上的珠寶店,每年的正當支出就得在數萬數十萬朝上,才能拿到足夠的鑒定書,聚沙成塔,正經渠道的收入,就足以讓他們編織一張底層的社交網絡。
方振南要是再晉上一級兩級的,興許還能擋得住,可他從行局的局長到副市長畢竟沒過多長時間,曾經的老關系找上門來,不躲也不行。
陳易反而冷著臉,似笑非笑的道:“大舅,我要是鐵了心辦他們,你怎么說?”
還準備說點什么的陳家人都靜了下來。
驟然間,方振南發現,除了年齡之外,陳易要做的決定,真是無可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