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我獨法

第二百四十六章 擔不起

惠科長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小螞蟻,不管跑的有多快,彎子轉的有多曲折,除非天時地利人和,那是斷然逃不出人家的手掌心了。

陳易看他欲言又止的不敢說話,搖頭道:“你這種小官吏啊。”

表示了一番感嘆后,他再次道:“你拿走的東西,是我要用的,在哪里?”

“在辦公室的保險箱里。”惠科長說出來后,頓覺輕松。

轉瞬,他又在心里苦笑,自己堂堂一名科級干部,多少年的拼搏,在人家口中就成了小官吏了。

陳易向盧帆努努嘴,后者會意的跟去取鉑金了。惠科長趁機喝了口茶潤肺,同時關注一番同事的情況……別說是所長和科長們了,就是他手下的那幾個人,都灰溜溜的躲在墻角里,不敢和他接觸。

“牲口們。”惠科長罵了一句,帶著那二兩多的鉑金碎塊回來了,表情上的緊張舒緩了許多。只是腦子里不停的在轉著念頭:究竟是哪路神仙啊

陳易拿出另一半貝殼,貼合在一起對照一番,果然是自己掰下來的那塊。于是又問道:“有真的鑒定報告嗎?”

惠科長搖了搖頭,轉瞬又道:“鉑金的純度是99,這個我記得清楚,其他就做了個元素分析。”

“用來造假?”

“是在東海那邊的小工廠里做的,江寧也有些,我多給了300塊的加急費。”既然碎塊都還給人家了,再藏著捏著不過圖惹人笑而已。

陳易卻因為99的數字而微露喜色,這等于收入平添一倍,一筆交易多賺上億的。

果然是壟斷才能產生超額利潤。

“要么,我們再測一次?”惠科長訕笑著:“快的很。”

“沒事,你把今天的事,寫一下吧。”陳易說著摟著他的肩膀,進了接待室,又和那有些發傻的前臺小妹要了紙筆,遞給了惠科長。

“寫什么?”

“寫檢查,深刻一點,把自己的問題交代清楚,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這些年的做法,都寫出來。”

惠科長簡直要瘋了,哪里有這樣欺負人的。

他壓著怒火,木著臉道:“您看,我還不知道您是誰呢。但這樣的要求,我要真的做了,以后都不用混了。”

“我叫陳易,你顧慮的也對。”陳同學靠回了椅背上,道:“簡單的說吧,我爺爺是陳仲國,我爸是陳從余,我大伯是陳國亮,我小叔是陳榮杰,我大舅是方振南,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根紅苗正的共和國子弟,散發出的能量就像是豬圈里的沼氣一樣博大和強大,是惠科長這樣的底層官員難以想象的。別說是陳仲國此等只在中央新聞中聽到的名字,就是副廳級的陳榮杰,副市長方振南,都是江寧官面上響當當的人物,踩一腳出地震不見得,榨出兩車皮的油來,輕松的很。

惠科長知道,自己是真栽了。

他多年經營的網絡,撐死就是兩位省廳的副處和處級,而且也是與他差不多的獨行俠,只是位置高些,運氣好些罷了。別說和人家紅色子弟別苗頭,恐怕所長這樣的人物,都是分分鐘碾死的貨色。

可他又有些不甘心,虛弱的問:“你有證據嗎?”

“證據?”陳易愣愣神,掏出自己的身份證給他,道:“可以不?”

做了這么多年的鑒定工作,一張身份證的真假,無論如何都能看得出來。惠科長摸了又摸,一會兒竟是掉起了眼淚。

“我不能說啊。”他鼻子一把淚一把的道:“我女兒正在上大學,我要是,我要是倒了,她怎么辦啊?”

陳易不吭聲,靠在椅子上,讓他自己傷神去。

所謂的深刻的“檢查”是他臨時想出來的東西,但想出來之后,就決定要做了。眼前的事情,簡單的過去,笑笑也就過去,然而,此事的性質非常之惡劣,用瀆職或者貪贓枉法都不足以形容,說是雁過拔毛還差不多。

江寧江寧可是我陳家的江寧。

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和瀆職竟然達到如此猖獗的程度……異日我要以江寧為基地的時候,難道人人都先拔我的毛才行?

“孫茂鑫真是個廢物。”陳易心想,一個而聰明的官員,會讓自己道貌岸然的賺到10萬雪花銀,一個清廉而愚笨的官員,會讓手下迫不得已的去賺100兩銀子。

其實他也能理解孫茂鑫的難處,沒什么大根基大背景的官員,因為各方妥協而重大獎,突兀的坐在了江寧市委書記的位置上,這確實是機遇與風險共存,受到掣肘,施展不開是能夠想象的。

但在短短的四五年時間里,讓貪瀆發展到如此程度,如此光明正大和肆無忌憚的程度……相當不容易呢。

他可是部級官員恐怕是光想著明哲保身了

陳易挪不動孫茂鑫的屁股,卻不想放過江寧鑒定所,還有這顆大蘿卜上的一串子泥土和兔子。

惠科長像是一頭被喂了藥的兔子,巴巴的望著準備做麻辣兔頭的川菜老板,希望著他能網開一面。這張檢查寫出來,效果怎么樣不清楚,自己鐵定是完蛋了。

30年的艱辛啊,能苦撐住,還是要撐住的。變形金剛為何不言放棄,奧特曼為何永遠奮斗,怪獸們為何前仆后繼,就因為他們來這片土地來的艱辛。

陳易在等待著什么,盧帆卻恨極了這起子小人,敲著桌子,提醒道:“快點寫吧,難道要先請您吃頓飯不成?”

“不用,不用。”惠科長皮笑肉不笑的,動筆道:“我寫。”

“認真點。”盧帆頃刻間轉換成了監工。

沒兩分鐘,他就叫了起來:“別避重就輕,一條條的寫清楚,何時何地發生了什么,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漏掉。”

“唉唉。”惠科長仿佛徹底折服了一般,任由這名他看不起的古生物學研究生揉來捏去。但筆在他手中,他肯定不會將要命的東西寫出來。

正如一切雙規開始時的官員們那樣,所有人都想保留盡量多的秘密爛在肚子里。

陳易好似看透他了一樣,冷笑一聲。

惠科長不禁一個顫栗,手下的兩個字都歪了。

“給陳先生續杯茶。愣著做什么。”不知什么時候,所長從后面出來了,命令著噤若寒蟬的前臺小妹。

所長有些氣喘吁吁。他是收到老丈人的消息后,才從樓外面的消防電梯爬下去的,8層樓的高度,就一根1.2米的鐵架子攔著,空空的懸在北樓的側面,這么爬到一樓,再爬回八樓,可是不容易。

但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得罪不起陳家的二公子,又不想從里面出來,落了把柄,就只能爬出去,再跑進來。

前臺小妹早就傻眼了,倒了茶過來,劈手被所長奪了過去。

他兩步跨到陳易面前,堆起滿面的知識分子的笑容,道:“陳公子,底下人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我余聰穎,給您負荊請罪了。”

說完,他還真彎腰彎成90度,把茶捧過了頭頂。

40歲的正處級,做到這一步,真的不容易。

尤其是當著手下的面,就在自己部門的招待室內,面對一個無官無職的世家子弟——面子里子都丟干凈了。

要不是事態嚴重,要不是老丈人生勸,他是拉不下這張知識分子的老臉,奉茶請罪的。

不知情的人,若果看到這一幕,腦中定然會浮現出種種戲文中的壞衙內來。

陳易卻不接他的茶。

他靠著椅背,聲音輕巧的道:“你們是碩鼠,是我江寧的蛀蟲,你的茶,我受不起。”

當他說“我江寧”的時候,他是真的把江寧看作是自己的,這份心思,是在場任何人都猜不到的。

余聰穎不是真的聰穎,他真真是委屈的想哭,就是入贅張家的時候,也沒有這么丟臉啊。

但面子就像是潑出去的水,他第二次躬下腰,頭都要磕到桌子上了,才勉強笑道:“您大人有大量,放過這只小老鼠吧。”

陳易抬了抬頭,笑道:“你話里有話啊,只有一條小老鼠?”

所長咬咬牙,道:“今日之后,我們一定會在系統內發起嚴厲的糾察整風運動,惠科長,惠新明這只碩鼠,確實是多年來少見的分子,斯文敗類。”

惠科長睜大了眼睛,腦袋一陣眩暈:我被放棄了

雖然早有覺悟,事情來臨的時候,依舊是如此的突然。

“陳公子,您有什么氣,都盡管朝我頭上撒,手下人狗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放我們一馬”余聰穎的頭又低了一些,“嘭”的撞在桌子上,發出磕頭似的聲音。

他突然之間福臨心至,腦袋竟而“砰砰砰”的砸在招待室扁平寬大的實木茶幾上,如同在瘋狂的磕頭,舉過腦門的茶杯溢出的茶水,就那么滴在他的頭發上,也恍若不知。

興許是真的不知道了。

甭管是副市長對處長,還是開國元勛對廳長,那都是非對稱戰爭。他打不贏,輸不起。臉早就不要了——既然都不要臉了,那丟臉越多,賺的就越多。

早先設計成半透明的辦公室,此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鑒定所近百號人,現在都圍在外面的一圈毛玻璃后,觀看著高高在上的所長,淪為別人的墊腳石,心中不知是爽還是寒。

“你是正處長的所長吧。”陳易在他磕暈之前,緩緩的說了一句。

余聰穎依舊捧著茶,徹底低頭說“是”。

卻聽陳易吁了一口氣,說道:“太低了,你擔不起。我江寧,不要蛀蟲和碩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