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是個什么樣的時代?這曾經是作為游歷過很多名勝古跡背包族的丁超很感興趣的問題。
游吟歌者,拉丁情詩,貴婦的花冠和勇士的傳奇,這是那個時代令人想望的故事。
但是,陰冷的天氣,野蠻的生活,宗教審判和燒死異端則是這個時代另一個顯著深化的描述。而那些身穿鎧甲,披著帶有鮮紅十字披風的十字軍則是這個時代不可忽視的代表。
十字軍是勇敢的,怯懦的;虔誠的,虛偽的;高尚的,卑劣的;真實的,虛幻的……
這似乎攙雜著無數矛盾的結合體對后世散發著無法抵御的誘惑。使得無數人如癡如醉的沉迷于對十字軍及其時代的探索揣測之中。
丁超也曾經是這眾多對十字軍擁有興趣的人中的一個。
但是,當他真正置身于似乎全世界都充斥著十字軍鮮紅標志時代的時候,那個曾經叫做丁超的年輕人才發現,這個世界是既執拗又可怕的。
所以這也成了他決定離開老塔索的最主要的原因。當他看到塔索因為自己念出一個拉丁詞匯就驚詫不以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作為一個叫倫格·朱里安特·貢布雷的拜占廷(東羅馬)帝國的農兵,他沒有任何理由去解釋自己怎么會讀書識字。在這個即使是貴族也可能是文盲的時代,一個有知識的貴族或僧侶可以得到廣泛尊重敬仰,但是一個會讀書識字的普通農兵,卻可能被當成異端受到最可怕的懲罰。而且他擔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論是塔索還是任何曾經熟悉倫格的人都最終會對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產生懷疑。
而這種懷疑可能會帶來的滅頂之災,讓他想起來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我是安達契村的倫格·朱里安特·貢布雷。”倫格不停的這樣提醒自己“我必須記住我是個農兵,這是中世紀,是可以以宗教名義處決一個人的中世紀,是在幾百年之后為了日心說燒死過一個科學家的中世紀。是……我必須存活下去的時代……”
越過干燥荒蕪的戈壁,當辛苦疲憊的旅行者聞到第一絲微帶潮濕的海風時候,圣西門港就已經遠遠的矗立在安條克深入腹地的海岸邊上,站在略微高聳的克拉科里丘陵頂端,甚至可以俯視整個圣西門港的全貌,而如果向北方望去,就會看到隱約浮現的安條克城的蒙朧輪廓。
“克拉科里丘陵是安條克城的燈塔,”一個和倫格一起旅行的老頭指著不遠處的一座烽火臺“許多年前,就是在這兒,曾經點燃過迎接第一支東征大軍的火焰。”
就是說,這里是第一個見證這流血時代開始的地方。倫格低聲自語著,然后彎腰揀起了一塊干裂的石頭仔細看著。
“快到圣西門港回潮的時候了。”老頭看著遠方的天空獨自說著“很快這就要熱鬧起來了。”
“這港口難道還要靠漲潮決定船只進港嗎?”一個朝圣者把手搭到眼前皺著眉看著圣西門的方向,對這些遠離家鄉來到圣地的人來說,當他們完成了朝覲圣城的偉大事業之后,希冀盡快回到故鄉的焦慮自然逐漸替代了對圣地的憧憬。
“當然不是,”老頭好像很滿足這種被別人識為博學者的感覺,他一邊緩慢的催動胯下的驢子,一邊炫耀似的對四周的人講述著“圣西門安條克的外港,這個港口最先是由薩拉森人建造的。后來十字軍到了這里清除了那些異教徒,還用一位偉大圣徒的名字命名了這座港口,就是圣西門。他可是和圣普羅西斯一起被授予圣徒稱號的大人物。”說到這,老人有些得意的看了看四周的人“我的曾祖父曾經聆聽過圣普羅西斯的布道,那可是上帝賜予的聲音……”
老頭不由自主吹噓起來,直到看到人們不耐煩的表情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繼續說:“圣西門不只是安條克的港口,它還是一個重要的中轉地,不論是經過陸地去君士坦丁堡還是沿海岸到的黎波里,圣西門都是東方最主要的樞紐。它就象一個巨大的分水嶺,可以把人們從這里盡快的送到不同地方。在這兒,海流是最重要的,可以讓你們感受到在地中海上旅行的便利和爽快,所以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盼望著有個好潮向就是最關鍵的。”
“他可真是個博學的人。”一個衣衫襤褸卻滿面光彩的男人對旁邊的同伴說“等我回到家鄉,我要告訴人們我在圣地見到過的一切,我要讓他們知道這里的人是多么高貴和虔誠,這地方又是多么富裕,這里簡直就是上帝賜給我們在人間的天堂。”
“可惜這個人間天堂里還有異教徒,”剛剛發表了一通講演的老頭用腳后跟撞了撞驢子的下腹,這讓那頭驢子立刻發出了不安的吟叫“如果所有的異教徒都死光了,那這地方就是真正的人間圣地了”
“只有死的異教徒才是好異教徒!”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隊伍里響起來,然后人們看到一張小臉露出在人群頭頂。那是個只有幾歲的小男孩。這個時候他正騎在他父親的脖子上用天真無邪的聲音大聲喊著:“殺異教徒不是殺人,殺異教徒是在拯救他們!”
“哈哈……”人們聽著這孩子還不利索的聲音大笑起來,而那個老頭則點著頭對四周的人說“聽呀,這是真正的赤子之聲。只有最純潔和最接近上帝的孩子才會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些。”
說到這里,他有用力踢了踢驢子,然后用一種鄙夷的語氣對四周人說:“至少,這樣的孩子都知道我們和異教徒是勢不兩立的,這可比那些膽小怕事,甚至還和異教徒相互勾結的懦夫勇敢虔誠的多。”
“有這樣的人?”
“和異教徒勾結的基督徒?”
“上帝,這不可能吧……”
人們被老頭那種故作神秘的態度引起了興趣,人們根本沒注意到因為這個話題隊伍幾乎已經半停頓下來了。
“當然是真的。”老頭向四周看了看,就好像防范什么人會在偷聽似的用小了些的聲音對旁邊的人說:“你們知道嗎?有個人,還是大貴族,他出身顯赫,是基督世界里最高貴家族的后代,可他的行為給他的家族抹黑。他不配穿騎士鎧甲,更不配觸摸十字架。他和那些異教徒簽和約,甚至還幫助他們鎮壓和殺害那些試圖懲罰異端拯救靈魂的朝圣者,這樣的人怎么能稱的上是基督徒?簡直就是撒旦和猶大!”
“你說的是……是……”一和胖呼呼商人模樣的男人剛想說什么,又立刻捂住了嘴巴。
“對,我說的就是……”看到有人接茬,老頭立刻用心照不宣的神態點著頭,然后還有意擔心似的看看四周,好像真怕這些議論會帶來什么禍事。
不過這樣一來,人們更被他那種神秘的態度吸引了過去,以至隊伍干脆停了下來,人們圍攏著老頭和那商人,都想知道這個身份尊貴可又罪孽深重的‘大貴族’究竟是誰。
老頭好像特別享受這種被圍攏在中間急劇關注的感覺,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后看了看四周的人,接著他就用一種布道似的語氣說:“這個人擁有的權力是我們想像不到的,他的財富是我們所有人的財產加起來的幾百倍,他的領地大的足夠讓那些歐洲的君主嫉妒的發狂。這一切都是上帝賜予他的,可他對上帝的回報呢?是和異教徒談和約,是和魔鬼一起追殺那些可憐的騎士,甚至他還慫恿開放耶路撒冷,任由那些薩克森魔鬼自由進出圣城。”
“這簡直是猶大的行為!”人們被老頭描述的這些情景震驚的說不出話,更多的人大聲的質問這人的名字,同時高喊要懲治這個叛徒。
倫格站在人群后邊心不在焉的看著這些義憤填膺的人,如果不是因為如果單獨離開會引起這些人對他是否忠誠于上帝產生懷疑,他早就已經啟程向圣西門港進發了,一想到這座近在咫尺卻要等待老頭枯燥的炫耀結束才能繼續前進,倫格就覺得這個時代簡直就是狂熱和愚蠢的化身代名詞。
可是也許連上帝都對這老頭的拿腔作勢憤怒了,以致注定不讓他這次露臉出風頭,就在老頭攢足氣勢準備宣布那個罪大惡極者姓名的時候,一聲長長的號角聲從丘陵下響起,隨著號聲,人們緊張的看到一小隊騎士突然繞過從安條克城方向通向丘陵的一個拐角,從坡地下向他們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