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記憶很奇怪,楊陸順只要想起趙翠娥,必定首先浮現在腦海的印象是當年他們在新平小學為鄰的模樣和相處歡愉的場景,可惜一晃十三、四年過去了,物不似人更非矣。
進了胡擁軍的家,里面的簡陋讓楊陸順為之汗顏,除去個老舊的十八寸金星電視,就沒再有其他家電,屋里家具全是部隊配置的,要說是尉官們家屬來隊臨時湊合無可厚非,但堂堂中校軍官如此寒磣,讓人難以置信。
是以坐下后楊陸順問:“胡大哥,是不是才調來,家還沒安置好,臨時在這里對付幾天啊?”徐沁言也是好奇地四下打量,滿心疑惑。
楊小標也按捺不住疑惑地問:“是啊,聽門衛哨兵叫你胡處長,你在后勤也應該負責個部門,不應該住怎么差的房子吧!”
這時趙翠娥熱情地給客人泡茶,她知道楊陸順夫婦要來,本也買了點瓜子花生招待,可沒料想楊陸順夫婦帶來的全是時鮮水果,就沒好意思端出來,借花獻佛地把楊陸順帶來的水果洗干凈來招待客人,然后就坐在了胡擁軍身邊,暗暗打量著楊陸順的新媳婦,覺得徐沁言文靜柔順,雖然長得不及沙沙漂亮。可多了些親和的氣質,望住楊陸順的眼神也溫柔得很,不像沙沙眼神里老有絲瞧不起楊陸順的味道。
胡擁軍聽楊陸順小標這么問,哈哈一笑說:“是啊,臨時湊合湊合。”旁邊趙翠娥扯了他一把,說:“陸順是我們好朋友,你還不說實話。”看著楊陸順說:“本來部里是分了干部樓的住房,三居室的套間還帶著現成的好家具,只是每月要收好幾十元錢地房租費用。我和老胡一商量覺得劃不來,就住到這里了,能省就省點吧。”
楊陸順不由問:“胡大哥趙老師,你們還在堅持資助戰友的父母親人?”
胡擁軍摸了摸扎手的平頭說道:“應該的應該的。”趙翠娥沒說話,跟著點頭。
楊陸順看了看沁言和小標,心悅誠服地贊嘆道:“胡大哥趙老師,你們真是太崇高了。”
楊小標不解地問:“首長。你是什么處的處長啊?”
胡擁軍說:“目前負責營房處,老處長馬上要轉業,明年就正式接手處里工作了。”
楊陸順徐沁言到底不甚了解,楊小標當過兵的自然知道后勤干部本就油水多,何況還是負責軍區后勤部營房處呢。看到營房處長住得如此差勁,處長夫人穿得寒磣,不禁大搖其頭。可又不好說什么,暗暗認為胡擁軍是不是高尚過頭了?
楊陸順笑著問:“咦,囡囡是上學去了嗎?小妹子應該長蠻高了吧。”
胡擁軍本高興的臉有點陰霾,趙翠娥說:“在新平她爺爺奶奶那里玩呢,我們才過來,還沒找好學校。”
楊陸順哦了聲,又問:“趙老師,你單位落實了沒有。春江市的小學待遇不錯呢。”
這下連趙翠娥也沒了笑容,說:“也、也還沒搞熨帖,附近學校都喊超編得厲害,就近上班怕有難度。”
胡擁軍哼了聲說:“實在不行,就到軍區下屬地單位去上班也行嘛,何必一定要教書呢。”
楊陸順見胡大哥兩口子神情。估計是省城安排工作小孩入學遇到了難題。可胡大哥是部隊的人,又是不大不小的處長。難道部隊首長就沒關心關心?可畢竟幾年沒見,老盤問別人的難處不太好,竟一時找不到什么話題。
倒是趙翠娥笑著說:“陸順沁言,我聽四姐說你們就要結婚了,先恭喜你們了,什么時候辦酒,一定要通知我們啊。”
沁言這才有機會說話,微笑著說:“趙老師你放心,我和陸順一定親自把請柬送來。”
趙翠娥連說來個電話就行,看看天色不早就要去廚房做飯,沁言也起身跟著去幫忙,騰出空間給男人們聊天。
胡擁軍說:“陸順,幾年不見,你的官升得挺快啊!市委副秘書長,可比我這個兩毛二強啊!”
楊陸順微笑著搖頭說:“我是運氣好罷了,不如你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功勛呀。”
胡擁軍哈了聲說:“也是,不然我也提不得這么快,其實我也挺想提銜提級,工資高了,也能多資助點錢。”
楊小標插話道:“首長,你那些犧牲的戰友家,國家不是有撫恤金嗎,地方政府也會給予補助地啊,還用得著你......”
胡擁軍說:“你在地方也應該知道,經濟發展了,物資豐富了,錢也不值錢了是不是,可政府補助還是老標準,當然也提高了點,可也趕不上物價漲得快吧,何況我那些戰友的父母都老了,身體不行了,醫藥費就是個大開支,我那點錢也是杯水車薪,幫點是點了。”
這話楊陸順聽了,心里終究有點慚愧,跟胡擁軍一比,差距挺大,看沁言進屋后的神情,怕是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就要做點什么幫幫胡大哥,拿錢物什么的那是侮辱了胡大哥,不如關心關心囡囡,就說:“老胡,囡囡讀初中了吧,學習成績怎么樣啊?”
胡擁軍說:“讀初一,囡囡成績不太好,這跟當地教育質量有關,我以前駐地在邊遠地區。我和翠娥商量了下,干脆放在新平她爺爺家讀書算了,你是不知道,春江讀初中花銷太大了!”
楊陸順忙說:“老胡,正是囡囡基礎不好,就更要在春江讀書了,總歸孩子嘛,教育方面還是不能不加大投入,我和小標在春江都還有點熟人朋友。趙老師工作不也沒落實嗎,你信我,就交給我去辦,如何?”楊小標也是連連應承。
胡擁軍忽然嘆了口氣,說:“陸順,我曉得你是一番好心,可囡囡在春江讀書。開銷那么大,我和翠娥的工資基本都要匯出去,這些年來,翠娥沒添過什么新衣服,連囡囡都跟著受了不少苦。實在、實在是周轉不過來啊。”
楊陸順說:“老胡,春江學校待遇不錯,趙老師福利待遇上去了。囡囡讀書也沒什么困難了吧。”
胡擁軍說:“附近學校進不去,得到市郊外地學校,交通就不方便,不瞞你說,我因為常年用自己的工資資助烈士,上面對我評價不錯,還照顧我把我調到省軍區,我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軍區領導了。喏,我為了節省開支住到這里,實在是我沒錢,部里就風傳我假廉潔假高尚,唉,背著這個光環。我也是有苦說不出啊。只是想起犧牲了的戰友,我個人苦點不算什么。就是連累著囡囡翠娥跟著我遭罪,心里不舒服啊!”
楊陸順就更堅定了幫幫胡大哥地念頭,說:“老胡,明天開始,我什么都不做,專門落實趙老師的工作,還有囡囡的學校。還有,你聽我一句勸,幫人也得量力而行,你也上有老下有小,你還是家里的獨子,個人能力太微薄了,多少也考慮下自己地將來,至少要考慮下囡囡的將來是不是!”
楊小標覺得話題太沉重,他借口上廁所離開了,他實在想不通,為了別人就一定要自己捱窮遭罪嗎?
沒了楊小標在場,胡擁軍更是打開了話匣子:“陸順,你是不知道,我和翠娥每月除了留下必要開支,余錢都寄出去了,從沒有一分錢的積蓄,可有的老人確實日子艱難,生病還得找我幫忙,為此這些年,我還虧了萬多元地債務,這次回新平,不僅沒給自己老爹娘帶禮物,還從幾個姐姐妹妹家借錢還舊債,我爹罵我豬油蒙了心,好在你翠娥嫂子賢惠,起早貪黑的,是我連累了她們娘倆啊!”說到傷心處,在戰場上沒軟過心腸的漢子也哽咽起來。
楊陸順亦是無語,有時候生活逼迫得人不得不屈服,不得不低頭。
晚餐四個再普通不過的菜了,楊陸順沒讓小標去拿茅臺酒,這樣的情景實在不合適喝酒,楊陸順在飯桌上向趙翠娥保證盡快解決她地工作和囡囡地就讀,直到趙翠餓含淚答應,才痛痛快快地吃了兩大碗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