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六十九章 (全)

楊陸順意外收到大學同窗好友莫見評的信,洋洋千字恰如其份地體現了春江日報記者的文采,主要目的是邀請他參加同學聚會兼給張老教授祝壽。

畢業后楊陸順因參加袁奇志的婚禮去過一次春江市,看望了張老,張老夫婦年年生日他也只是寫信祝賀,這次既能給老人祝壽又能與昔日同窗好友聚會,真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不禁砰然心動,一晃畢業三年了,曾經的同學不知過得好不好?回憶起大學三年的點點滴滴,他有點癡了。

回到家楊陸順把信給沙沙看了,說:“還記得我經常給你提起的張老教授不?馬上老人就要過壽了,一些熱心的同學準備張羅給老人祝壽,這不寫信叫我同去。”

沙沙看完信笑著說:“六子,到底是大學生寫的信啊,明明幾句話就說得清楚硬是寫了好幾頁材料紙,真是一篇錦繡文章啊。你想去就去嘍,反正家里有姐照顧著。不過你才任命黨委委員,這會就請假,衛書記會答應么?”

楊陸順心里也沒什么底,算算張老壽誕只有小半月時間了,得趕緊決定,回信快則一星期,慢則十來天,總得給莫見評一個準信,說:“既然你同意,那我就找衛書記請假去,反正來去也就四、五天時間。現在鄉里工作早就安排好了,村里也沒什么緊要事,估計會批準吧。”

衛書記倒是很爽快地批了假:“哦,到長江大學給你老師祝壽啊,可以可以,走之前把工作具體交待下去就行了,我也會盯著的。六子,那長江大學到底怎么樣?我家衛邊成績在學習不算拔尖,估計考清華北大是沒希望了,他媽媽也不想他考到外地大學去,你在長江大學讀過書,我家衛邊考長江大學怎么樣?”

楊陸順就給衛書記講起長江大學的諸多好處,但也不是夸張,長江大學本就是春江最好的大學了。看著衛書記專注的神情,楊陸順暗笑天下父母都是一樣,望子成龍,一想到自己馬上要當爸爸,心里既激動又惶恐。

既然是去省城,而且還要與同學聚會,沙沙自然要操心六子的衣著打扮了,她可不想自己的愛人被省城人譏諷做“鄉巴佬”,可把衣柜打開,卻找不出幾件象樣的好衣裳,也難怪六子沒好衣裳,他一個農村干部得穿著樸素才能與農民群眾打成一片,穿來穿去基本就是幾件顏色不一的中山裝,這都已經在鄉上算穿得鮮光的了。好在還是五月間,天氣不算熱,看來唯一穿得出去的就是六子那漂亮女同學寄來的西裝了。

看著沙沙忙活,楊陸順心里很是溫馨,說:“不就去見見同學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穿什么都行。”

沙沙連忙搖頭說:“那怎么行,你現在好歹也是個領導干部,得注意形象了。你現在可不是從前的窮學生了,得讓你同學見識見識楊黨委的風采!我不是夸你,你穿上這套西裝,一點也不比周潤發、唐國強差!四姐我說得對不?”

他四姐連連點頭說:“沙沙說得對,我們六子就是白面書生,是要穿得洋氣點,人靠衣裳馬靠鞍嘛。”

楊陸順哈哈大笑說:“沙沙,你也就在家里說說,千萬別到外面吹,我怕丟人!”

沙沙也跟著笑了起來,把那套西裝用了衣架子掛起,忽然想起了什么,帶點揶揄的語氣說:“六子,你那漂亮女同學是不是也會回春江搞什么聚會呢?她眼光還真不錯,衣服挑得真合適。”

楊陸順莫名心里跳得厲害起來,搪塞道:“你說袁奇志呀?我還真不知道,莫見評在信里也沒提及。我估計她只怕沒閑功夫來搞什么聚會,做生意賺錢要緊喲。”說著還故意撇了下嘴巴裝出一副看不起的神情。

沙沙也有點輕視,略帶惋惜地說:“也是個正牌大學生,好好的辦公室不坐,去開什么公司,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面地也不容易。六子,這次見了她好生謝謝她,魏家強多虧了她幫忙呢。”說著又從柜子抽屜里拿出一疊工農兵來,莫約有個三兩百,說:“多帶點錢,平時你省這省那,到了外面莫讓人家小看了你。”

直到很晚,楊陸順還是無法如眠,心里老是想著袁奇志,一個女人離了婚又背井離鄉地在外地,只怕日子難捱吧,雖然有錢,總還是可憐,看來天妒紅顏呀。一夜沒睡覺安穩的楊陸順在長途客車上打盹居然都夢見了神情憔悴渾然了沒當年仙子氣質的袁奇志,心下黯然得很。

到了春江市,按信上的電話聯系到了莫見評,莫見評在單位忙得不亦樂乎,說:“老同學,真對不起,本應該我去接你的,可手里有份稿子出了問題,得加緊趕,脫不得身。你就在客車站坐22路公共車到李子坡站下,然后轉13路或56路車到菜園口站下,車站斜對面有個酒店叫金桂圓的,你上6樓15號房間,已經有幾個同學提前到了,你就先休息,晚上我們再一起吃飯!”

楊陸順沒多說,就按他的指點坐公共汽車去了金桂圓酒店,隔窗望著一座座平地撥起的高樓大廈,只感慨春江發展飛速,遠不是當年的樣子了。

敲開15號房間門,楊陸順微笑著打量開門的人,他很快就記起這個人,是班級里性格最開朗的一位女生,人稱“小麻雀”,只是三年后小麻雀已經不再有曾經的幼稚,滿臉黃褐色斑代表著小麻雀已經做了母親,小麻雀很快也認出面前英俊瀟灑的男人就是原來最靦腆最孤僻的楊陸順,不禁高興地叫了起來:“你是楊陸順,我真不敢相信,看你西裝革履的,莫不是成了大老板吧?”

楊陸順點點頭禮貌地伸出手,小麻雀趕緊也伸出手握了握,楊陸順說:“你好你好,我哪里是什么大老板喲,都來了哪些同學呀?”

小麻雀忙引著他往里走,大聲說:“好消息,又到了位同學,楊陸順!”

楊陸順走進去一看,里面有男有女坐了六、七個人,卻沒有他心里惦記的那位,不免有點失望,可臉上還是保持著微笑,招呼道:“大家好啊,老同學!”

大家都在驚訝楊陸順翻天覆地地變化,他們幾個都不在省城,也沒參加袁奇志的婚禮,所以才會驚異,經過簡單交談后得知楊陸順現在是鄉黨委委員了,大家都更是驚奇,哪會想到一個三年來默默無聞的農村大學生會有如此變化。他們并不是奇怪楊陸順當了小干部,這些人大多都在地區城市的黨政事業機關任職,文憑吃香嘛,不少人也都擔當了一些職務,關鍵是他們見到了一個衣著時髦鮮光、風度翩翩的楊陸順,這與記憶中的楊陸順完全對不上號。而且他們也知道這次同學聚會邀請到的同學都是單位好或擔任了職務的,哪怕有些同學本身在春江市,卻因為一些原因根本就沒聯系他們。

女同學們大多當了媽媽,說話也不顧慮什么,心里想什么啪啪啪就問了出來,搞得楊陸順忙于應付,倒是把其他男同學冷落在一邊,楊陸順在群女轟炸下手足無措,借口裝煙趕緊走到男同學那一邊去了。

楊陸順裝了煙,笑著問:“張老教授后天壽誕,老同學準備了什么賀禮呀?”

他這一問讓在座的人莫名其妙,曾經的副班長歐陽飛疑惑地說:“張教授壽誕?哪個張教授,你們清楚嗎?”

其他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搖了搖頭,還是小麻雀反映快,說:“楊陸順,你說的張教授肯定是教現代漢語的張老了,那時他對你最好。還真難為你記得張老的生辰,沒白疼你呢。”

楊陸順也莫名其妙,莫見評在信里不是說要替張老祝壽的么?感情不是全部來參加聚會的同學都給張老祝壽的呀?他尷尬地笑了笑又問:“副班長,咱們這次聚會的會務歸誰管理呀?”他這么問是想交納聚會費用,這也是大多數聚會的規矩了。

歐陽飛呵呵笑道:“楊陸順,這次同學聚會是袁奇志和莫見評兩人發起的,只怕你還不知道,袁奇志現在是響應黨這樣的號召提前富起來的那部分人了,是深圳特區的女強人大老板了喲,我們都是來吃大戶的!”

楊陸順猛聽到袁奇志,心里就砰砰直跳,暗說我比誰都清楚她的底細,我一姨夫子還在她公司打工呢。

小麻雀嘴快,說:“大老板出手就是闊綽,聚會一天時間,吃住都在這金桂圓酒店,這可是咱春江有名的合資酒店,超四星級的,就這普通標準間就是四十元一夜,嘖嘖,抵我半月工資呢!”

歐陽飛似乎很在行,微笑著說:“小麻雀,這算什么,今年年初我出差去深圳,慕名去袁總公司參觀,袁總對我這老同學才叫照顧周到呢,請我吃海鮮,一頓就花了三百多元,還用她公司的進口小車帶我到深圳游玩,嘿嘿,算是開了眼界,享受了市廳級待遇喲。中英街知道不?”

中英街當時全國聞名,到了深圳不去中英街算是沒去深圳,那里貨物齊全,品種繁多,特別是黃金首飾深得國人喜愛。這下引起了全屋人的好奇,歐陽飛也就眉飛色舞地講述起外面的精彩世界。

只有楊陸順有點走神,既然是袁奇志發起的同學聚會,她怎么沒來?他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路上坐客車顛簸了六、七個小時,加之昨夜沒睡好,不由大大的打了哈欠,小麻雀笑著說:“看來楊陸順一路上車馬勞累了,要不去隔壁房間休息,反正房間都開好了,莫浪費才好。”

楊陸順跟這些同學交情不深,也確實累了,說了幾句歉意的話,就擰著自己的小行李包去了隔壁房間。

等楊陸順一走,小麻雀就說:“嘿,你們看不出吧,原來的楊陸順就是個鄉巴佬,現在西裝一穿領帶一打,竟然還有模有樣,蠻英俊的。”

又一女同學連連點頭說:“我猛一把還真沒認得出,那是楊陸順,我還以為來了個歸國華僑呢,我聽莫大記者說,楊陸順剛提了鄉黨委,還混出點名堂來了。”

歐陽飛撇了下嘴說:“其實楊陸順不該回老家的,當時我記得好象他是主動要求回老家的,他品學兼優,很有希望被省委或市委選了去當秘書什么的,那才不得了呢,哪怕就是分配到地區的行政事業單位,也比回鄉里好,如今干部年輕化,文憑可是個寶喲。不少有文憑的年輕干部派到縣級政府掛職,一去就是行局副局長有的還是副縣級領導呢,那才前途不可限量呢。楊陸順起點太低了,我看他最好也就當個縣委書記收場了。”

一男同學笑著說:“縣委書記我看都難喲,我是深有體會,在政府機關沒點門路,怎么提得上去?其實我覺得吧,袁總的選擇最佳,順應潮流搞個體,現在國門放開,涌進了太多現代化的東西,沒錢怎么能行?莫看我們幾個單位不錯,可一年下來的收入實在不多,你們看袁總,穿金戴銀的,好不逍遙!”

小麻雀又妒又羨地說:“是吶是吶,你們看咯,那袁奇志似乎比當年做妹子時還要漂亮得多,皮膚白嫩嫩的,穿得又時髦,哪象我們,結婚生孩子,一下就顯得老了。我還算娃娃臉,跟她一比,就象橘子皮!”

說起袁奇志的美貌,歐陽飛就心酸得很,當年他就是狂熱地追求過她,無奈得不到神女垂青,不由也贊道:“小麻雀沒夸張一點,確實比原來還要漂亮了,多了幾分成熟,嘿嘿,她離婚也有兩年了,不知道又要好死哪個男人!”

說起袁奇志不幸的婚姻,幾個女人又找到了一絲安慰,臉上夸張地露出了同情惋惜,再怎么說自己也有個溫暖的家,有個疼愛自己的男人和可愛的孩子。

楊陸順獨自去了隔壁客房,隨便洗了把臉就沉沉地睡了去。這一覺睡得安穩,直到有人叫喚他才醒來,他睜眼一看,是莫見評,旁邊還有一個昔日好友伍輝,立即高興地跳了起來,三人握手問候,歡喜之情洋溢于表。

伍輝也是少年得志,他已經是省里一大型國有企業的團委副書記,級別已經是正科級,要不是年輕,按說應該是副處級,亦是穩重而又不失熱情。

莫見評故做委屈地說:“咱們三人是最要好的朋友,見你們一個是書記、一個是黨委,我好生難過啊,你們就拉兄弟一把吧!”這話引用了某電影里國民黨一殘兵敗將的話,逗得他們倆哈哈大笑。

武輝親昵地給了他一拳說:“你這無冕之王還用得著我們拉你?要不是你幾篇錦繡文章,又哪有我今天的進步呢?楊陸順,莫大記者可得罪不得喲,他那禿筆真可以讓你生死兩難啊!”

楊陸順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卻把心里的疑惑說了出來:“莫大記者,你在信里不是說要替張老祝壽,怎么其他人不知道呢?”

莫見評笑著說:“哦,這是袁總的意思,具體她安排,我只是個跑腿的,反正馬上要吃飯了,到時候你再問她吧。”

一群人有說有笑進了餐廳,大概有二十余人,男女各半,就坐了兩席,一桌全是女同學、一桌全是男同學,楊陸順一直心神不安,總是不見袁奇志,又不方便問詢,不免老是拿眼睛看餐廳大門,還得應付老同學,看來歐陽飛沒說錯,經過一番自我介紹,不管男女同學,都是一些比較好的單位,楊陸順雖然是副科級鄉黨委,但在眾多的科長、副主任面前就黯然失色了,何況他還是身處一個落后的鄉政府呢,光是其他同學單位的金字招牌就唬得小老百姓一楞一楞的了。

眼見得服務員把一道道菜勻勻凈凈地上到了餐桌,可就是不見東道主袁總,楊陸順不禁俯在莫見評耳邊問:“喂,袁總怎么還不見露面呀?”莫見評抬眼看了看餐廳大門,笑著說:“你看,這不來了!”

楊陸順望向門口,眼前不由一亮:好一個嬌媚艷麗的女人!袁奇志正笑盈盈地緩步走了進來。

楊陸順沒想到袁奇志會如此光彩耀眼,楞楞地有點發呆,而袁奇志也是很快看到了楊陸順,見他正是穿著自己精心挑選的西裝,眼里忽地閃過一絲異彩,但立即又恢復了正常。

大家見東道主出現,都不約而同站起來打招呼,楊陸順忽然覺得眼睛澀澀地不敢與她對視,這女人身上似乎釋放著炫目的光芒逼得他不能抬眼,在與她細膩柔軟的小手相握的一剎那,胸口空空地晃悠了晃悠,涌起了一股熱流:“袁總,你好!”顯得很有修養。

袁奇志嫵媚地一笑,說:“你也好啊,這衣服蠻合身的。”楊陸順慌亂地看了看西裝說:“謝謝你。”袁奇志再次嫵媚地一笑,便與其他人寒暄。

楊陸順心里象開水一樣翻騰著:原來的她象凌波仙子一樣清純秀美,寧靜典雅,不食人間煙火;眼前的她烏黑的頭發卷成了時髦的波浪,胭脂口紅使得她嬌艷欲滴,一套黑色羊毛裙,領子開得有點低,露出一片迷人的雪白,用艷麗妖冶更能恰當地形容。這一切都與他想象地不同,沒有憔悴沒有哀婉,成熟的美麗死死地誘惑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追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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