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繾綣

34.藥室里的冬雪與春意

當謝長青進蒸藥房前的藥室時,是夾著今冬的第一場雪走過來的,屋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是遍地雪花,處處一片銀妝。

進藥室的時候,謝長青掃了室內一眼,見阿容裹著厚厚的絨毛袍子在那趴著,手上就迅速地把門搭子撩上了。先去看了眼蒸藥房里的姚承鄴,還在那兒運功配合藥房里的藥氣把毒逼出體外,于是謝長青就坐到了阿容旁邊的空位上。

起初的時候,謝長青還是一心一意地看著蒸藥房那頭,但后來就不自覺地看了阿容幾眼。

只見她這時睡得正香甜,睡容卻不怎么安詳,嘴里老像是在哼哼著些什么,就沒個消停的時候。謝長青自謂見過不少美人,便是那傾國傾城的名花也是常過目的,但這姑娘卻以和旁人完全不一樣的方式蹦到他眼前來了。

就像此時藥室外的那場雪,就在那里,就是那樣,好像一點兒也不起眼,但總讓人無法忽視。

這時她的臉上跳躍著爐里的火光,暖暖的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輝,烏溜的發絲與僅露出的那半邊臉上全是流轉的光澤,不可謂不動人。

“看來你在連云山也未必過得好,最近經歷的這些事,大概讓你明白了什么叫背叛吧!阿容姑娘,被人背叛的滋味確實不太好是不是,所以以后不要再輕易相信任何人。這世上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一個人最該相信的是自己。”謝長青不像是在為阿容的經歷而慨嘆,倒更像是想起了往事,嘴角也露著一絲苦笑。

“或許,連自己也不可信,有時候眼睛會看錯,耳朵會聽錯,心會被蒙蔽。這偌大的世間,細一琢磨挺冷的,穿暖和一點吧!”謝長青長嘆一聲,伸手把拿來的毯子蓋在了阿容身上,心里莫名地有些悲涼。

人越長大,朋友就越少,友誼這東西,只會越來越不純粹。出身在這樣的人家,能有多少情誼是干凈的呢!

這時候倒有些憐惜起來,他當年且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而眼前這只是個小姑娘,再識盡人間苦痛滋味,也未必能承受。

謝長青其實是個心軟的人,但心軟的人一旦硬起心腸時,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而今夜這風雪夜里,爐邊趴著的阿容勾起了他心底那些久不曾碰觸的角落,流水經年竟還是酸酸軟軟的。

正在謝長青慨嘆著的時候,阿容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一樣,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半夢半醒之間看到了謝長青的臉,于是半含半吐地喊了一聲:“謝長青……”

這一聲讓謝長青愣了愣神,這一聲咕噥不清的叫喚,多像是方才不經意看到的一小截藤蔓,正打著新嫩的芽兒顯得那么生機盎然。

冬雪方下,春竟也隨之而來了!

“嗯,睡吧!”看這姑娘的樣子就知道還在睡夢之中,也不知怎的睜開眼來了,又伸手替她拉了拉毯子,把她露在寒冷空氣中的頸子包進了暖暖厚厚的絨毯里。

看著這姑娘,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總捧著一張熱臉,完全不知道自己時候就會貼上張冷面門。謝長青忽然一下子被觸動得柔軟了,看著阿容低聲說了句:“阿容姑娘,在連云山好好待下去吧,至少那兒是我的地方,有些事還是有保證的!”

阿容可不知道謝長青想了這么多,更想不到自個兒眼里那裝神扮仙的人其實跟她一樣,背負著很多過往,行走在這世上,或痛苦或掙扎或求著新生。

第二天再醒來的時候,姚承鄴已經笑瞇瞇地站在她面前了,她一睜開眼時還愣了愣,接著就拽過姚承鄴的手腕,脈相竟真的平穩了下來,中毒的跡象也消退了:“你什么時候出來的?”

“我才出來你就醒了,正想叫你,沒想到你自個兒就醒了。怎么樣,盛大藥女,我這小命可保住了?”姚承鄴這時臉上已經沒有了中毒的青灰色澤,而是溫朗的面容,只是這人要是不笑得那么可惡,一定會更好看一些。

“那個脈相是穩了,可是用伏龍草過多會留下一個小小的后癥!”伏龍草能做什么呢,催情……不過這時代的醫書上記載得語蔫不詳,當然也是因為沒有什么人會需要用大量的伏龍草獨草來治病,所以這樣的情況還真是不多見。

她這話讓正在翻《齊云藥書的郭藥師以及姚承鄴、謝長青都齊齊看向她,郭藥師清了清嗓子問道:“會有什么后癥,伏龍草雖然藥性極沖,但只要用時不出差池,過后不會有什么后癥啊,似乎在所有的藥書上都沒有記載過。”

這時謝長青也仔細地想了想,憑著他自小讀的藥書,竟然也沒有任何關于伏龍草后癥的記載:“阿容姑娘,是那本藥書上寫過?”

一時間阿容沒有注意到謝長青叫她的稱呼變了,她現在正糾結著該怎么說呢,三大男人目光有神地看著她,真不知道她說了答案來會是個什么樣尷尬的場面。于是阿從很苦惱地撓著頭,掩飾著自己微紅的臉,然后特小聲地說:“在《十慶書里有伏龍草煉制游風丹的記載,游風丹的主藥就是伏龍草,所以十二個時辰內,你必需……咳……”

什么是游風丹呢,就是性質比較溫和的催X藥,這話一說在場的誰能不明白。只是《十慶書太偏了,得上追到上一個政權的時代,那是個妙手輩出的時代,像《齊云藥書和《十慶書都只是那個時代里最不起眼的東西。

而阿容在丁三七一沒事時,幾乎把這時代的藥書看了個遍,一是為了對比,二是為了盡快貫通,醫藥都是需要慎之又慎的事,關鍵是萬一那天蹦個現代藥名出來,那場面她怕不好解釋。

當她說完以后,郭藥師愣了愣,然后曖昧的一笑,抱著《齊云藥書就走遠了。謝長青臉色也極精彩,看著姚承鄴良久,然后笑著說:“你現在也是時候回家了,他們沒把你整死,就該你回去嚇死他們了!”

“這話我愛聽,成,那我先回家,回頭上連云山找你去。阿容姑娘,大恩不言謝,回頭我得想想轍怎么謝你。”

阿容太忽略這些人強悍的神經了,滿以為衛朝的人含蓄,沒想到她說完自己在那兒尷尬,其他人都特坦蕩,至多也只是笑得曖昧了一點而已。

“恰逢其會,姚東家不用放在心上。”被人欠情未必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姚東家身不明之前,能和謝長青稱兄道弟的也不是什么尋常人,阿容現在最想躺開的就是這類人,所以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來得好!

姚承鄴也不多糾纏在這事上,而是又說了幾句話,就收拾東西開始準備回京城了。好在這里離京城極近,不用費什么功夫就能到。

在姚承鄴走的第二天,阿容也該離開了,眼看著就快要過春節了,她得在這之前趕回去,雖然路不遠,但還是要提前回的。謝長青正好也要回連云山,于是就順路了,啟程的時候徐少南也在,像是剛從外頭辦完差過來似的。

在這時阿容才記起了小申,于是就和郭藥師低聲說了幾句,郭藥師說:“盛藥女,這事我會看著辦的,你寬心吧!”

離開九子山的時候,阿容忍不住長嘆了一聲,在這里才多久,她卻覺得恍如隔世一般。小魚似乎也有些舍不得離開九子山,這時候活潑的小魚也沉默了些。

謝長青當然不和她們一個馬車,于是兩姑娘相對無語了好一會兒,最后兩人才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起話來,好在都不是那悶葫蘆,說著說著就笑上了。

人生總有那么多沉重的事,所以能笑得出來的時候就不要冷著臉,就如同陰暗害怕陽光一樣,笑容也會讓遇上的那些事輕一些再輕一些。

前面馬車上的謝長青聽著兩個小姑娘笑,不由得也笑了笑,而徐少南在旁邊一看就說:“爺,您這兩天好像心情挺不錯?”

“怎么,有問題?”謝長青也不斂了笑,就這么笑看著徐少南,可把徐少南那一身汗毛笑得直哆嗦。

徐少南搖了搖頭,當然沒問題,關鍵是為什么心情不錯!

晚飯前回了連云山,領著小魚先去師房報個到,因為外山來的藥女在沒有出師房前是不能獨立分田房的,所以小魚可以暫時選擇相熟的藥女或藥山跟著一塊居住。

因而最后,阿容又領著小魚去了丁三七一,路上還遇著了張菊花,張菊花告訴她,地里的菜得趕緊吃了,再不吃就得老了!

說完了菜的事,張菊花又說了另一件事:“盛藥女,二月二就是每年的藥女比試,每個藥女都要參加,您可得開始準備了。”

藥女比試,連云山花樣兒真多,但是阿容不大放在心上,畢竟這出風頭的事她可不愛干,到時候只要不上不下就成了,跑前頭去給人當靶子可劃不來!

穿越女的如果有本規范守則,那么第一條就應該是——風頭都是別人的,吊車尾的事也是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