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守則
知府大人聞言,心里打起了小算盤,孟家分家,關賀濟禮甚么事,他這般熱心,定是溫夫人有所囑托,而溫夫人自有喬家撐腰,還有甚么值得顧忌的?是了,這畢竟是孟家的家務事,喬三老爺就算有心幫忙,也不好出面,所以溫夫人才讓賀濟禮拐彎抹角地到他面前來提,大概是想借助他這父母官的威望,把事情了了。
知府大人捋著胡子,心里有了計較,他若真幫上了忙,溫夫人一定會記得這份情,她記得這份情,就是喬三老爺記得這份情……想到這里,知府大人不再猶豫,笑道:“雖說孟家分家乃是他們自己的家務事,但我身為百姓父母官,總要為民排憂解難,正好孟家族長,與本官有些交情,不如就請他出面主持?”
族長主持分家事宜,名正言順,且讓孟兆均不好推脫,實乃妙策。賀濟禮起身,鄭重一禮,先行謝過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想著孟兆均不日便要動身赴任,留在城里的時間不多,于是抓緊時間去尋了孟家族長,將事情講了。
若換作以前,孟家族長斷不愿管這檔子事的,但今日不同往時,孟兆均落勢,溫夫人卻有了靠山,風向變了,族長的心思也就變了,毫不猶豫答應孑知府大人的請求,前往孟家,主持分家事宜。
族長現身孟府堂屋時,孟兆均才得知溫夫人要分家,他立時大怒:“這樣大的事,居然無人通知我?”
溫夫人在族長面前作小媳婦狀,垂首不語。族長只好咳嗽一聲,道:“你們爹娘已逝多年,早該分家了.這也不是甚么大事。”
孟兆均心想,溫夫人藏著的那么些箱籠,還沒找到呢,怎么不是大事這話他不敢講出來,只好一面怒視溫夫人,一面與族長講話:“我那苦命的侄子,父親早逝,如今母親也要改嫁,他又尚未成年,可怎么過日子我全然是為了照顧他成人,才一直不分家的,請族長明鑒。”
這番話講得雖然客氣,但他的眼睛根本沒朝族長那邊看,惹得族長生了一肚子的悶氣,心想,你以前是個三品京官,眼中無人也就罷了,如今只不過是個小小縣令,也好在我面前托大
族長這一氣,直接體現在了行動上,一面讓溫夫人取出公帳賬本,一面向孟兆均道:“咱們孟家族大家大,還帕無人照顧孟里你大可放心,分完家安心赴任。”
涅夫人將早就準備好的賬冊捧到族長面前,笑道:“族長講得極是,我家大伯心是好的,只是沒瞧見實際情況,他馬上要遠走赴任,哪還顧得上我家孟里,還不如族長費心照管著。”
族長微微頷首,接過賬冊,問溫夫人道:“兆允媳婦,這家如何分,可拿了大致的主意”
溫夫人屈膝笑道:“族長,老太爺老太君臨終前有明示,這家是早就分好了的,只消族長作個見證即可。”
族長笑道:“你家老太爺老太君是心疼女的,事事都安排妥當了,不讓你們晚輩操心。”
溫夫人答了個“是”字,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孟兆均見賬冊已到了族長手里,便不再吵鬧,而是盡量朝族長身邊站,希望把冊子上的字看得清楚些。
族長將賬冊攤開,照著上頭的記錄,緩緩念了一遍,孟府現住的宅院,東院歸二房,西院歸大房,以東西院中軸線為界,前院也一分為二,東邊歸二房,西邊歸大房;孟家祖產,二房自己掙下的部分,全歸二房所有,剩下的一分為二,兩房均分。
孟兆均越聽,牙關咬得越緊,等到族長念完,他已是面容猙獰,二房自己掙下的產業,占全部祖產的三分之二,他們有了這三分之二,還要分去剩下三分之一的一半,這讓他怎么接受得了
族長似沒看見他臉上的神色,疋自問道:“兆均,這分法,乃是你爹娘在世時定下的,想來你并無異議。”
族長用的竟是肯定語氣,并非詢問語氣,孟兆均的嘴張了合,合了張,最終還是忍不住道:“這分法,不過是爹娘在世時隨口一說而已,并未立下書面遺囑,怎能當真?”
他這話很有道理,雖說在當朝,口頭遺囑與書面遺囑有相同的效力,但孟家老太爺老太君立口頭遺囑時,并無人見證,如今看來,確是講不清楚。
族長看向溫夫人,面有為難之色。溫夫人嘲諷一笑,她早料到孟兆均有這一手,方才遞給族長的,就不過是本假賬,上面所載的產業,只有祖產的三分之一,他們二房自己掙下的那三分之二,早就被她瞞下了。既是準備充分,她便有恃無恐,裝出十二萬分的大方,道“大哥和夫君都是老太爺老太君的親兒子,要求家產平分,我無話◇就照大哥講的辦罷,只望大哥日后多多照拂我家孟里。”
孟兆均見她知情識趣,十分高興,但待得認真看賬冊時,卻傻了眼,上頭的產業并不多,對半一分,寥寥無幾。他這時才悟過來,上了溫夫人的當,立時反悔道:“這定是本假賬,你把真賬冊拿出來,咱們再分。”
溫夫人作驚訝狀:“大哥何出此言這就是真帳,我并沒有隱瞞。”
孟兆均不信,帶著人就要闖東院,稱要把老太爺老太君留下的真賬冊找出來。溫夫人正欲命人阻攔,族長大喝一聲:“孟兆均,你今日若闖了東院,往后便不是孟家子孫。”
族長是真急了,他乃全族最有威望的人,若連分個家都主持不好,讓溫夫人的屋子被人翻了,他這張老臉朝哪兒擱去他不但急,且氣,!氣惱孟兆均一點面子都不給他,我行我素。
孟兆均聽得族長那一聲大喝,腳步還是停了下來,當朝最講究家族身份,被驅逐出族的人,就同那喪家之狗差不多,再無人看得起的。但他真怎能甘心就此分家,那本賬冊明明是假的,溫夫人存心隱瞞也就罷了,連族長也跟著睜眼說瞎話。
孟兆均覺著心口一陣一陣的疼,緊緊捂住,幾乎喘不過氣來。族長見他不再朝東院闖,暫時松了口氣,又怕時間耽擱的久了,節夕h生枝,便忙忙地招呼溫夫人叫孟里來,在分家協議上按了手印,再命人去喚孟兆均也來按一個。孟兆均哪里肯動身,杵在東脘門,雖然不敢再闖,卻也不愿回堂屋。族長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稱要開祠堂,請家法。溫夫h卻道:“勞煩族長了,請族長稍候,容我去勸一勸大哥。”
溫夫人怕孟兆均動粗,帶了幾個從人,行至他身旁,悄聲道:“大哥,你還不明白么,以前分家分不成,如今分家不由你的意,全因你以前是三品大員,如今只是個小小縣令。”
孟兆均渾身一震,看向溫夫人,滿臉怒容。
溫夫人不待他發火,接著道:“大哥若仍舊不想分家,那縣令也別當了,辭官回家守著罷。”
孟兆均突然明白了甚么,顫著手指向溫夫人,道:“你,是你搗的鬼。”
溫夫人裝作害怕模樣,朝后退了一道:“大哥你說甚么.弟妹聽不明白。”萬媽媽扶住溫夫人,對孟兆均不滿道:“大老爺,如今咱們二夫人的誥命品級,可比你的官階高,奴婢勸你莫要太過份了,不然二夫人一狀告上去,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孟兆均徹底明白了,他如今是虎落平陽被火欺,二房根本不怕他懷疑那本賬冊是假賬,他們就是存了心要趁著低落勢,把黑的說成白,把白的說成黑————其實他還是沒想轉,他一向不也是仗著自己的官階高,黻扈橫行么,溫夫人只不過是稍稍向他學了學而已。
孟兆均抵著一株大樹死死靠著,額上有虛汗淋漓,涅夫人瞧見,吩咐道:“把分家協議拿來,請大老爺按手印,再叫鐘姨娘來,把大老爺扶進去歇著。”
小廝丫頭領命,一路小跑,一個去取了協議來,也不怕以下犯上,抓住孟兆均的手,沾印泥,按手印,一氣呵成;一個則去了西院,帶著人出耒,把已癱作一團泥的孟兆均連扶帶抬,弄了進去。
族長終于把事情辦妥,舒了口氣,拿著溫夫人豐厚的謝禮,高高興興走了。
沒過多大會子,就聽見西院一陣嚎哭驚天動地,嚇得眾人駐足。萬媽媽忙使了個小丫頭去探了一探,拍著胸膜回報道:“夫人,是鐘姨娘見分到手的家當少了,在哭哩,害得奴婢以為是大老爺有了三長兩短……”
溫夫人皺眉道:“吵鬧得緊,去尋匠人來,照著分家協議上的范圍,把墻砌了,另外開門,往后咱們與大房,各走各的道。”
萬媽媽笑道:“是該分門別戶,大老爺如今身份低了,可用不得朱漆大門,奴婢這就帶人拆了去。”
有錢好辦事,從溫夫人下令到院墻砌起,不過用了三兩天的時間,從此孟府大宅分作了兩間,各自開門,各自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