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都督饒有興趣地看著圓嘟嘟。
他其實已經用他的黑手,按著圓嘟嘟多年了。
天啟二年圓嘟嘟就有過一次出頭機會,吏部在各縣官員考核后的晉升名單里面就有他的名字,而且是直接入京晉升兵部主事,像這樣的進士出身,在外面先做一任知縣,然后進京做六部主事,已經可以說是很好了,孫傳庭就是這樣起家的。
但可惜卻被一直留意著他的楊都督,在劉時敏那里玩的時候,隨隨便便給把他的名字劃去了。
沒有原因。
九千歲從吏部報上的新一批官員晉升名單里面,隨便劃去一兩個還需要什么原因嗎?
雖然九千歲根本不知道這些。
他根本沒興趣管這種小事,吏部把名單上奏,他扔給內閣,內閣同意并出了票擬,剩下就是他代替天啟最后定奪,但實際上這種小事他不管,都是司禮監的幾個筆桿子自己處理,頭號筆桿子就是劉時敏,楊都督隨便劃去一個就劃去一個唄,劉時敏連報告一下他大爺都不需要。
至于楊都督為什么這么做……
關老劉屁事。
然后圓嘟嘟又被按在了邵武。
原本他就算不升官,也應該換一個更好的地方做知縣。
但楊都督覺得邵武這個地方很適合他,山清水秀,環境優雅,民風淳樸,很像他老家藤縣,在這種地方做知縣,無疑很能讓他感受到家的溫暖,雖然沒什么油水可撈,但卻能夠修身養性。再說他也不需要撈什么油水,他弟弟以他家的身份在東莞和老家藤縣之間販鹽就足夠了,他家又不需要交稅,藤縣那地方半個多世紀才出一個進士,哪怕他落籍東莞,哪怕他只是一個知縣,在藤縣那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然而沒想到圓嘟嘟終究還是奮力爬出來了。
“袁知縣是奉詔進京陛見?”
楊信拿著那本坤輿格致說道。
“回河間侯,下官家人在澳門偶然識的湯先生,得知其處有此書,便出資雇傭湯先生翻譯過來,下官準備以此獻給陛下。”
圓嘟嘟說道。
“那縣里事務不管了?”
“回河間侯,此前陛下有旨,不拘身份,無論官民,皆可獻與科學相關之書籍或機械,新種子,藥材之類進京,下官也是獻書心切,至于縣里事務,則交由縣丞代理,下官路上趕得緊些,半年即可往返。”
圓嘟嘟一臉卑躬屈膝地說道。
他這是孤注一擲了,在邵武憋了快六年的他,根本就沒考慮后果,如果能憑借獻書得到皇帝青睞,哪還用考慮邵武那邊,那鬼地方他都快憋瘋了,一身經天緯地之才,至少他自己這樣認為,卻被憋在一個放眼幾百里看不到一塊平地的山溝里整整五年,仿佛坐牢般看不到出頭之日。
搏一搏!
他只能搏一搏。
正好他弟弟認識了湯若望。
這時候萬歷的禁令還沒解除,而且因為龍華民那筆巨額罰款,再加上楊信在澳門的種種限制,很多傳教士都不得不跑到呂宋,湯若望這些留下的,也只能以普通夷人身份不得擅離,他迫切需要改變大明皇帝對他們的態度。一個孤注一擲想脫離閩西北的窮山惡水,一個同樣孤注一擲想打破目前困境,正好兩人一拍即合,利用天啟崇尚科學這一點,用這本堪稱歐洲目前冶金圣典的礦冶全書搏一搏。
然后他們的運氣實在是太差,居然在京城的大門前遇上了楊信。
“把他送北衙。”
楊信指了指湯若望說道。
“河間侯,鄙人是向皇帝陛下獻書的。”
湯若望說道。
“河間侯,下官是帶著湯先生來向陛下獻書的。”
圓嘟嘟幾乎同時說道。
“神廟當年的圣旨忘了?除非貢使,泰西夷人一律不得踏足內地,只允許在各海關設立的貿易區,袁知縣身為朝廷命官,無視神廟禁令,帶著泰西夷人擅自進京,袁知縣也先去詔獄等著吧。
至于這本書。
本爵會代你們獻給陛下,并請示陛下如何處置。”
那些親軍衛的守門士兵立刻上前,直接把圓嘟嘟和湯若望拿下。
他倆倒是沒敢反抗,本來圓嘟嘟帶著湯若望就是偷偷北上,后者自己一個人拿著書根本不可能踏入內地,他那面孔又格外好認,雖然這些年其實也有不少傳教士偷偷在江浙一帶甚至山東活動,但他這幅面孔和那些南歐人差別太大,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被一眼認出。
所以必須依靠圓嘟嘟。
后者是官員,他帶著人沿途不會有人查,同樣就算被認出,有這樣的朝廷命官帶領,也不會有人阻攔,甚至沿途驛站還得提供方便。
“侯爺,咱們還是趕緊進宮吧。”
葛九思說道。
楊信看了看被帶走的兩人,隨即跟著他進了宮。
不過剛到就被天啟叫了過去,楊信又轉到科學院,到那里的時候九千歲和孫承宗也在。
他們談的正是林丹汗問題。
“此事很好處理,四個字,管也不管。”
“何意?”
天啟疑惑地說道。
“首先,必須得管,哈喇慎部向來恭順,拉西乞卜也是朝廷任命的世襲都督同知,順化王無故攻破他的部落,他來請陛下主持公道,陛下當然不能不管他,再說這些年順化王越來越不老實,陛下也該給他點教訓,讓草原各部都看到陛下的權威。
但真為此和察哈爾部開戰就沒必要了。
臣的建議是,派人去斥責順化王,并且罰奉,命令順誠王所部集結待命做威懾,另外趙率教部出五千騎兵進入順化王轄區,但只是威懾,并不是真正與順化王開戰。
命令順義王全權處置此事。
哈喇慎部是順義王的轄區,這件事順義王是職責所在,如果他不肯出兵解決此事,那么就罰他的俸,總之這件事主要靠他來解決。
另外命令滿桂從宣府出兵五千,先去保護拉西乞卜,防止順化王繼續攻擊他們。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順化王會屈服的。
然后陛下給拉西乞卜劃分牧區,也給他封爵,明確他和順化王之間的界線并且給他們修廟。”
說白了他就是鼓動順義王跟順化王開戰。
林丹汗這些年所作所為,早就已經讓經棚以西各部提心吊膽,生怕哪天做了下一個科爾沁,但這邊各部一盤散沙,哈喇慎,永謝布,鄂爾多斯,東西兩支土默特都是各自為政,理論上的老大順義王只是西土默特的老大。而且西土默特都不是說全聽他的,這樣天啟給順義王卜石兔一道圣旨,命令他帶領各部去跟林丹汗武裝對峙。
打起來最好。
就算打不起來,卜石兔也成了林丹汗的頭號敵人。
但林丹汗肯定會撤軍的,因為他的老巢終究還是察罕浩特,而炒花和趙率教的聯軍會直接威脅他的老巢,他目前還不具備兩線作戰的能力。
然后天啟就顯示了仲裁者的權威。
同時給哈喇慎明確劃分牧區,只要哈喇慎在這個范圍游牧,他們就是受大明皇帝保護的,誰敢欺負他們就是得面對大明皇帝的懲罰。
而且哈喇慎部其實也不是一家,他們連同和他們一伙的原朵顏部,總共被稱為哈喇慎三十六家,拉西乞卜只是盟主而已,這樣這三十六家全都可以各自分牧區,然后他們也就像內喀爾喀一樣真正完全依附大明皇帝了。
然后給他們修廟,給他們發俸祿,楊都督打著探礦修廟去他們那里墾荒,他們其實主要就是熱河一帶。
這些地方是真有礦可探的。
雖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零零星星的小塊屯墾區還是可以,尤其是在有了玉米這種好東西之后。
實在不行還有土豆。
楊都督這些年也在試驗土豆,雖然這個東西隱患很大,但在熱河沒什么大不了的,這樣最終用寺廟,農業區,把一個個游牧部落釘在他們的牧區,只要有這些他們就不會走遠,而不游牧了的游牧部落就沒什么威脅了。
再有地方念經就更沒有威脅了。
游牧民族要解決,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們按在原地。
“那就依河間侯所說。”
天啟很干脆地說道。
“不過還需要一個主持此事的,洪承疇是宣府巡撫,此事牽扯宣大乃至延綏寧夏等鎮,宣大總督馮嘉會恐難以協調各處。”
孫承宗說道。
“王霽宇公呢,讓他去,直接以欽差大臣賜尚方寶劍,總督蒙古事務,先駐扎宣府,以后在歸化城附近單獨修一座棱堡,作為總督蒙古事務大臣駐地,話說咱們朝廷也該專門設立這樣一個官職了,甚至在京城也應該單獨設立一個理藩院來處理這些藩屬事務。”
好吧,跟順義王這幫人打交道,沒有比王象乾這個老家伙更合適的了。
“霽宇公守制中。”
孫承宗說道。
他其實并不喜歡王象乾。
王象乾的確在守制,但他從天啟二年就開始守制,這時候也可以了。
“奪情!”
天啟很干脆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