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臉夸張的道:“你說這個孩子,他可怕不可怕,今天就這樣,明日,豈不是要翻天啦。”
方繼藩:“……”
朱厚照嘆了口氣,顯得很惆悵,頗有幾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別人的智商,可能未必在朱厚照在下。
可哪怕是他們看出了朱厚照是個人渣,卻也不敢當面戳破皇帝的新衣。
因為啥,因為朱厚照是太子。
可現在好了,一個同樣聰明的家伙出現在朱厚照面前,可怕的是,這個人,還真敢直接揭朱厚照的傷疤,太子不要面子的嗎?
偏偏……
這個小子,他同樣是龍子龍孫。
更可怕的是,哪怕他無論說了啥,都屬于童言無忌的范疇。
方繼藩和朱厚照一齊唏噓起來,不得不說,他們二人,俱都開始懷念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了,那時候,真好啊,想怎么來就怎么來,總會有人為自己尋找做壞事的借口。
方繼藩拍拍朱厚照的肩:“殿下,算了吧,他還是個孩子。喔,對了,殿下沒有將我招供出來吧。”
朱厚照頓時支支吾吾。
朱厚照不擅長騙人,至少方繼藩一眼就看得出來。
方繼藩忍不住感慨:“我以兄弟待殿下,殿下負我啊。”
心里發出感慨,忍不住,更加唏噓起來。
朱厚照紅著臉:“這……你胡說……我……我沒有………朱載墨這個小畜生,他還離間我們兄弟!”
方繼藩怒氣沖沖:“果然,被我猜中了,一詐就將你詐出來了,我做了什么孽,居然教你偷牛,我掐死你。”
朱厚照一臉郁悶,紅著臉:“別鬧,你邊上有人呢。”
邊上,確實有個人。
王鰲站在一邊。
這兩個家伙,一個壓根沒將自己當做太子,另一個,毫無禮數,呸,這也算是臣子嗎?
他見方繼藩和朱厚照一起目光看過來。
眼睛便開始往上飄,看著房梁。
木然的臉上,大抵是一副,你們互掐吧,掐死一個算一個,老夫當做沒看見,來啊,你們兩個動手,都甭客氣,老夫多半心里還樂呢,回家當浮一大白。
過了春分,便是清明時節,天氣有些暖和了,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場場細雨。
清明時節雨紛紛,可最新一期的富國論卻擺在了弘治皇帝的案頭上。
弘治皇帝手里拿著書,細細的看著,他沉眉,這一期的求索期刊,實在過于莫名其妙,沒有刊載任何的文章,卻只刊載了這本富國論。
在這上頭,還有評議組的建言,顯然,評議組的建言各不相同,有的推崇,有的認為其言過其實。
在這巨大的爭議之下,還是有人力排眾議,選擇了將此書刊出。
事實上,評議組的爭議,同樣在坊間,也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甚至,有官員認為,此書是想要顛覆孔孟治國的理念。
雖說孔孟的理念,并不具體,無非是四書五經中的仁政篇,以及治大國如烹小鮮之類的字句,可顯然,富國論過于錙銖必較,這恰恰與孔孟之學背道而行。
弘治皇帝看著此書……其中……對于市場,對于君主如何治理天下,財貨以及稅制,如何對國家進行改造,甚至是對外戰爭,如何權衡其利弊,如此種種,許多的觀念,甚是新奇,可與此同時,連弘治皇帝,都覺得這有些過于赤裸了。
當然,有不少觀點,他是認同的,治理天下,就是理財,保持國庫的豐盈,才是長久之道……許多驚世駭俗的觀點,竟與弘治皇帝生出了功名。
在此書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將其歸納為財富,百姓是財富,只要善于運用,才可激發其創造財富的動力。良田是財富,商貨是財富,礦產是財富……
甚至,書中預見,商品將大量的波動,而在這波動之中,財富將會集中起來……朝廷和官府,對于這種現象的應對……
弘治皇帝看著,不禁苦笑,他抬頭,看著蕭敬道:“撰寫此書者,叫劉文善,可是方繼藩的那個叫劉文善的門生。”
“是這個人。”蕭敬心里想,和方繼藩有關系的人,咱化成灰都認識。
弘治皇帝頷首,不禁嘆了口氣:“果真是他,也只有方繼藩的弟子們,才有這樣的膽子,若是換做其他人………只怕無數的彈劾奏疏,就要送來了吧。”
蕭敬:“……”
他想了想,還是啥都不說,啥都不說,至少不算犯錯。
弘治皇帝又嘆道:“朕觀此書,倒是頗有幾分意思,只是,書中太多預言了……且這貨值……當真這樣重要,竟可以影響百姓的民生?”
弘治皇帝提出了疑問。
蕭敬便道:“奴婢什么都不懂。”
弘治皇帝淡淡道:“那要你何用?”
“……”蕭敬心里滋滋的抽著涼氣,陛下……講點道理好嗎,奴婢說陛下說的有道理,說不準,您又說奴婢想要公報私仇,對方繼藩有意見。奴婢說陛下此言差矣,奴婢這不是找死嗎?奴婢啥都不說,難道也不成?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卻不知那方繼藩,可知道他的門生,寫下了這么一部……書……此書,先擱起來,朕過幾日,再看看。噢,還有……西山縣,現在無事吧。”
蕭敬搖頭:“無事了。”
“為何?”弘治皇帝笑吟吟道。
蕭敬沉默片刻:“就不說縣中的治理,單說若有百姓的訴訟,這些百姓,也不去西山縣狀告了,都去順天府……”
弘治皇帝頷首,他倒是能體諒百姓們的苦處。
你想想看,讓一個孩子做縣令,這不是笑話嗎?朕的孫子,就算真有什么本事,想來百姓們,也絕不相信,一個孩子,能夠給他們主持公道,何況,此前的不少訴訟,都是一塌糊涂,百姓們自然學乖了,若有什么糾紛,那就索性,向正兒八經的順天府去訴訟,直接將西山縣繞開。
“百姓們……都很明智啊。”弘治皇帝放下了心,他是極擔心,方繼藩和朱厚照的玩笑,或是朱載墨,再判出什么糊涂案來,到時,可真就笑掉大家大牙了。
“一個孩子,受他們這樣的折騰,真是……”
弘治皇帝搖搖頭。
“還有,下個學期的學費,朕不交了。”
內閣下了值。
幾輛馬車便穩穩當當的停在了宮門口。
很快,劉健就與李東陽二人聯袂而出,二人如往常一般,彼此交頭接耳,說著公務和私事。
李東陽隨即,坐上了馬車,一日當值下來,李東陽的身心,具都疲憊,好在現在有了馬車,坐在這舒服的大沙發上,正好可以打個盹兒,若是睡不著,還可以喝幾口茶,這是極愜意的事。
馬車行走在這寬闊和平坦的道路上,沒有絲毫的顛簸,現在這新城,馬車日漸多了起來。
而李東陽在新城的新宅,也已交房,就在宮里不遠,占地三畝,對于他的身份而言,小是小了些,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自打住進去之后,李東陽發現自己平日的腰腿痛,都好了不少。
這銀子,花的值啊,貴是貴,小也小,可就是舒適。
李東陽坐在沙發上,瞇著眼,腦子里,還在想著白日的幾份票擬。
在這密封的車廂里,他反而發現自己的思路,更勝以往。
不得不說,方繼藩別的本事,總讓人心驚膽寒,唯獨這馬車還有宅子,都建的不錯。
正思量著……卻在此時……
突然有人大叫:“千古奇冤啊……請青天做主。”
李東陽臉色一冷。
這樣的事,不是沒有發生過。
總有一些蒙受巨大冤屈的百姓,瞅準著從宮里出來的車馬,一眼認出是什么大人物之后,冒著巨大的風險,跪在道中,攔住車馬的去路,大聲喊冤。
而朝廷對于越級上告,是極反感的,倒不是什么官官相衛,而是倘若,人人有了冤屈,就要告御狀,就要找內閣大臣,那么,一旦放縱此事,那么天子和內閣大學士,什么都不必做了,單憑給人處理冤情,這輩子不吃不睡,也解決不完。
因而,對于這樣的行為,往往……都會先予以嚴懲,再酌情處置。
李東陽打開了車簾子。
便看到一個漢子哭哭啼啼的跪在道中,一面大喊:“懇請青天大老爺做主……”
接著,便是磕頭:“小人一家六口,具都被惡鄰所殺,小人的孩子……才不滿四歲啊……”
他說著,又是滔滔大哭起來。
李東陽本是憤怒,想要命人,將此人驅走。可一聽……不但滿門被人殺了,竟還涉及到了四歲的孩子,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于是,搖了搖車里的鈴鐺。
外頭的車夫和護衛聽命,忙是打開馬車。
李東陽則好整以暇的從這馬車中鉆出來,他下地,左右四顧,便見這里,已是圍滿了人。
他凝視著這個漢子,捋須,臉上波瀾不驚:“訴狀呢?”
那漢子,已是哭成了淚人,隨即遞上了沉冤的訴狀:“請青天做主!”
老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