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遼西走廊北邊，是莽莽山嶺，道阻且長，崎嶇難行。不過內里有諸水橫縱穿過，有水的地方，就有道路，不過依舊令人生畏。

李盡忠起兵之初率軍走過一次，攻檀州為張九節所拒的那次。二次進軍，便轉道走南線掠平州。山路雖難行，卻也不是不能行軍，有熟悉路途，了解地勢之人領路，總是可以走一遭的。

在營州北界邊緣，沿著饒樂奚人的地盤，元郎君正率著三千余步騎進發，目標直指柳城。元郎君此行，自然是要給李盡忠來個出其不意，直搗敵穴。

倒也算不上冒險，對此次行動，元郎君做足了功課。事實上，這個念頭，在他幾個月前初至檀州接管鎮遠軍之時，便已滋生了。

首先是契丹人那邊的情況，李盡忠重傷的消息終究沒能瞞得住，其后契丹大軍的動向，則讓元徽心中愈加有底。

靺鞨人乞四此羽、乞乞仲象兩部在遼西郡故地起兵反周了，這二部實力不強，在蛇靈的鼓動支持下，原本只想跟在契丹屁股后邊喝口湯。

卻沒料到契丹人的胃口比較大，李盡忠重傷在身卻仍舊強勢，回師柳城沒有休養多久，便以孫萬榮為主帥，領軍東略安東。順手，要收那兩部靺鞨之軍以為己用。

以契丹人的實力，只能集重兵攻略一方，東進一如此前南下西攻，后方必然空虛。當然，李盡忠敢派主力東向，是確認了大周軍隊對他沒有威脅。

武周朝廷內部的打算決定，第一時間便從速傳到他耳中，初時若有所懷疑的話，隨著大周軍隊后撤，再加大都督婁師德到任后所采取的一系列保守防御措施，則更讓契丹人放下了心。

而此前給李盡忠以“意外”的新營州都督元郎君，也在蛇靈屬下的嚴密“監視”之下

而元郎君這邊，皇帝給的便宜之權，讓他有足夠的膽子動軍。再加早早地便將身邊監視的蛇靈雜魚的情況摸清楚了，搞了些迷惑的動作，悄然調兵。

不過，畢竟是兵馬調動，想要不露痕跡，還是沒那么容易的。東出西進，南調北入，拉練幾場，行獵數度，方才陸續將人調了出來。

元徽此次行動，幾乎瞞住了所有人，連幽州大都督婁師德都沒有知會。丘靜升任大都督府長史，元郎君也是意外得很，女帝貌似已經習慣于所托非人。

蒼茫山嶺間，四周滿是蕭肅景象，元郎君領中軍，走在狹道中。周邊可用萬徑人蹤滅來形容，冰冷，寂靜，行軍的滋味，著實不舒服。

斥候拉得老長，元郎君很小心，要是有什么不對勁，他會很干脆地放棄計劃，就當行軍拉練了行動間，還有暇想大營那邊的情況，也不知有沒有露餡。

“此路怎么如此難行，可將小爺我折騰得不輕！”邊上，智障念叨著，報怨意味十足。

“嗯？”念頭被其拉回，元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脖子一縮，智障立刻訕訕一笑：“嘿嘿，屬下失言，屬下失言。”

說著，難得地嚴肅了些，張智輕聲對元郎君道：“將軍，也不知這罪還要捱多久。已經有不少弟兄掉隊了”

張智所言，元郎君哪里不知，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山道行軍的難度，再加天氣漸寒。所幸行動隱秘，還未暴露，再加有熟路之人引道。

不過，依舊不能掉以輕心啊。若至柳城，還有一場仗要打了！

住腳，飛身踏上一塊艱石上，望著逶迤行軍的部下，元徽朝不遠處的那個大胡子招呼了句：“李楷固！”

聞聲，李楷固提著刀，奔到元郎君腳下，拱手見禮：“都督有何吩咐？”

“此段如此難行！”指著埋頭默默趕路的麾下士兵，元徽發問：“還要走多久才能出此山道？”

朝邊上的土道吐了口口水，李楷固指著東北邊回答著：“回都督，前方不足十里有個豁口，出了豁口，便直達白狼水濱。順著白狼水向北，是一片坦途，直通柳城，還請都督再做忍耐”

“看來你對周邊的地勢，果然了如指掌啊！”聽其說得肯定，元徽眉頭一揚，笑著說道。

似乎是被提到了得意處，李楷固昂著頭，拍著胸脯保證道：“請都督放心，我活了這三十多年，這山山水水，都印在心里！”

觀其表現，智障嘴巴一撇，似有不屑。

元郎君眼珠子則轉了轉，蹲在巖石上，玩味地看著李楷固：“你方降不久，便當我向導，引我軍突襲李盡忠。李楷固你不會另有心思吧”

迎著元徽那“懷疑”的眼神，李楷固眉頭一聳，當即拔出了他的大刀。立刻引起了元徽親衛的警惕，一個個圍了上來，張智亦出刀對著他，怒斥道：“李楷固，你想干什么，棄刀！”

周邊士卒，一齊喝道：“棄刀！”

李楷固看都不看張智一眼，惹得其齜牙咧嘴的。直直地仰頭盯著元徽，李楷固將刀插在發硬的土地上，有些氣急：“都督，你若不信我李楷固，大可一刀殺了我，我絕不反抗！”

這家伙，顯然是有脾氣的，真是一點就著。看他瞪大銅眼，伸著脖子待宰的表現，元郎君笑了。

連連擺手安慰道：“楷固莫急，我與你相戲耳。”

李楷固似乎不信元郎君這套說辭，還是那副欠安慰的表情。見狀，摸了摸鼻子，元徽誠懇說著：“若不信你，我豈會率軍士們鉆入這山溝，任你所導至此？”

看元徽表情不似作偽，李楷固這才收起面上怒容，看氣氛有些尷尬，略顯遲疑地請罪：“都督，楷固無禮，請都督恕罪！”

這家伙，倒也全無眼力勁兒，也許是粗中有細吧。

“罷了，是我太孟浪了”擺了擺手，越下山石，撿起插在地上的刀，替李楷固回鞘，還挺沉。

似無意的小動作，倒讓李楷固感覺挺舒服。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是！”

“繼續行軍！”招呼著部下，繼續踏上征途。

望著李楷固魁梧的身形，元徽眼神閃爍幾下，他當然不可能真聽一新降之將進軍。這些路，他的人早探過了，又有當地識途之人當向導。

元郎君考慮到的東西可不少

“傳令下去，讓將士們再堅持堅持！告訴他們，此次是隨本督上任去的，到了柳城，本督必好好招待弟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