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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遠方的筆友

  林曉山與李進溪道別之后就回到自己租的小院,問了一下那在院里玩泥巴的小孩子知道離開飯的時間還早,便鉆進自己小屋里。

  昨天晚上他接到皇宋汴京格物學會的一封信——雖然還沒有取得正式的“朱牒”,但是他早就已經成為汴京格物學會的通訊會員——上面說道,在白上國西平州的西席先生康純粹字德一的,興趣是宇宙論,目前正在讀李清照的《日心論,希望能夠于宋國的有識之士共同探討宇宙生成論的問題。

  林曉山看了看,覺得自己興趣不大,又撿起另一封信,是來自金陵格物學院的征文啟事,題為:《科學和藝術的進步對改良風尚是否有益。

  這個話題倒是頗好,林曉山將之放在一邊,又拿起最下面的一封信。那是洛陽龍門書局的春季新書目錄,上面較有吸引力的除了重印了大數學家石蕤的《數論之外就是狄家主編、出版的《皇宋大百科全書,只是定價頗為不菲,足足要六貫大錢。

  林曉山望著書單下的最后一行字不禁嘆了口氣:

  “洛陽房貴、米貴、紙亦貴,自本月起,外埠郵購費二十大錢起,謝不免郵。”

  真是的,他剛來大宋的那一年,巴掌大的肉包子只要三文錢一個,現在包子還是那么大,只是一口咬下去沒有肉,再咬一口肉全吃光了,居然要買五文錢一個了!別的不說,他的房租也從最初的每月兩百大錢漲到了現在的六百文錢…這日子,是過的越來越難了。

  “林叔叔,吃飯了…”房東家的兒子在屋門口喊著。

  “哦,來了。”林曉山把東西收拾好隨著那個小鬼頭走了出去。

  主人家已經在堂屋里擺開了桌子:三菜一湯,大家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主婦發著牢騷:“菜籽油又漲價了…一升就長了五文錢,以后吃飯就要少放油了。大弟,你以后不要吃雞蛋了,留給弟弟吃。”

  大弟今年十二歲了,正在上學堂,已經明白了一些事理,只默默的點點頭,埋頭吃飯不說話。主婦又看了看坐在底下的大女兒:“大囡啊,你這兩日繡花到院子里來繡吧,不要費油了,傍晚看不見就別弄,等大弟從學堂回來點了油燈再繡。”

  大囡低著頭,也不說話,她正在縫制的是自己的嫁衣,她已經十五歲了,明年就好出嫁,對方也是隔壁村子上的人家,據聞也是家里有幾畝田地的人家。

  林曉山陪著笑,對主婦道:“三娘,物價還在漲啊…是不是又要漲房租了啊?”

  主婦有些扭捏,“林先生說笑話…這過年的時候才加過錢,怎么好意思再加…您要是真心實意…那就再加五十個錢吧。”

  林曉山早就把這筆支出列了出來,因此也沒有說什么。

  直到此時,家里的男主人才說了話:“林先生,真是不好意思,這青黃不接的時候,家里日子不好過…等夏天收了糧,賣了錢房租還會再降一降的,今年年景好,能多收個三五斗。”

  林曉山正要說話,忽然院門被人猛地推開,大家都齊齊的往外看去,只見一個黑影在傍晚的昏暗中跑了進來,等他近了才看清楚,原來是高麗人李進溪。

  “李君,怎么這樣沒有禮貌。”林曉山用那種倭人特有的語氣教訓他道。

  李進溪卻顧不得道歉:“不,不好了!夫子,夫子他去了!”

  “啪嗒”一聲,林曉山手上的碗落在了地上,摔成了幾瓣。主婦心口一疼,想說點什么,可是看到的卻是,那個平時自詡即便是用刀剖開肚子扯出腸子也不會流淚的倭人,突然如一個孩子一樣的哇哇大哭了起來。

  由于黨爭的傾軋,朱熹被宋廷宣布為:“罪大惡極,貪污公帑,誘拐尼姑,勾引兒媳,霸占官妓…”的“學霸、贓官”,他的許多高足或被投入巴氏底獄或被發配桂州看管,以至于他臨時之前,身邊竟然都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而沒有一個能夠老成持重的人物。

  這些可愛的到了單純境界的小伙子們一個個嚎啕痛哭,或許他們對他的思想未必能夠完全通曉,但是他們明白這樣一個簡單的推理:自從朱子被貶斥、排擠之后,物價便與房價齊飛,生活也同理想同灰。所以,既然物價飛漲,房價居高不下,學堂畢業三五年也找不到一份體面又能養家的工作,從小定好的娃娃親也因此而去做了達官貴人們的第九房小妾,那么——一切都是朝廷的錯!

  而朱子生平是批評朝廷批評的最厲害最不給情面的一位。所以,在他故去的時候,這些青年們頓時就趕到一種泰山崩塌、北辰墜落的毀滅感,一個個捶胸頓足的坐在地上就痛哭了起來。

  林曉山也被夾在人群之中跪著朝著停尸的屋子伏倒哀泣,只是他在最初的一陣悲慟過去之后,淚水已經慢慢的干了。并非是他不為朱子的去世而難過,但是他此刻卻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晰:痛哭是最無濟于事的。

  倒是跪在他身邊的李進溪卻似乎有著異乎尋常發達的淚腺,淚水好像是春天的黃河水一樣,滔滔不絕。

  忽然,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傳來了呼喊聲:“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跪在地上的人們起了騷動,都在低語著,有人已經捏緊了拳頭,似乎想找人打上一架才好的樣子。

  自從朱子退居鄉間之后,那些以阿諛上官為能事的地方官就沒有一日不來找碴的,時不時的就要找些名目過來驅逐這些學子。若不是林曉山一貫交房租交的積極,房東家舍不得這么個外快而拼死把他保下,他也一早就被驅逐出境了。

  后面的人群開始騷動了起來,有人已經站了起來,似乎正在大聲的喧囂著什么,林曉山心思一動,也把李進溪給拉了起來:“怎么樣?”

  李進溪哭的暈頭暈腦的,兩個眼睛紅的好像兔子一樣:“什么怎么樣?”

  “傻。”素來以笨和一條路走到底聞名的倭人居然也有講別人笨的時候:“官府來了,還不快躲躲。”

  李進溪也忽然醒悟了起來,趕緊跟著林曉山躲到一邊去,那些官府要抓人出氣的時候有時候顧忌宗族啊輿論啊什么的不太敢動宋人學子,但是卻專門愛柿子挑軟的捏,打的就是他們這些化外之人。反正是黑戶,打死了都不用賠錢的。

  林曉山和李進溪兩個低著頭,悄悄的從人群中扯了出去,想等到天明再來拜祭夫子,但是沒想到,這竟然是他們在福建的這個僻靜小縣呆的最后一個晚上。

  林曉山剛剛回到他住的屋子,就聽見后面有人叫他:“林君,林君…請留步,請留步。”

  林曉山回頭望去,原來是同學的一個宋人學生,只見他氣喘吁吁的跑到自己跟前:“你,你快些跑吧。這回官府是來抓你們這些外來學子的,那幾個安南的同學已經被抓了…你快跑,我還要去找那幾個夏人,后會有期。”

  說罷,他便匆匆的跑走了,林曉山愣了一下,慢吞吞的推開了房門,心里卻撲通撲通跳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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