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毅半晌無語,久久,才笑了起來:“其實,我以前一直還懷疑你是寄奴安插到黑手乾坤里的臥底,直到現在,我才確定,你并不是。”
徐羨之嘆了口氣:“我徐家畢竟累世士族,和寄奴并不一樣,從我大父開始,就是大晉的朝中官員,并不是寄奴家那種僑州小吏,雖然說因為受到當年天師道謀反的牽連,遷居京口,但我們家向來自認是世家的一員,也正是因此,先父大人再次起復出任上虞縣令時,就毫不猶豫地搬離了京口,他從本質上,并不認為自己和京口的將門軍漢是一路人。”
劉毅微微一笑:“就是說,你跟寄奴雖然從小玩得最是要好,但也從小就明白,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徐羨之搖了搖頭:“我倒不這樣認為,但我覺得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人總是有其長處的,我的長處在于飽讀詩書,有治理之才,而寄奴的則在于沖鋒陷陣,行軍打仗,但文武之道,殊途同歸,都是為國為民。其實我小時候,反而更羨慕寄奴和你,因為你們可以靠自己的拳頭保護自己,得到小伙伴們的追隨與景仰,這是少年的我,從沒有得到過的。”
劉毅笑道:“可成年之后,這一切就反了過來,只有一身勇力,會沖鋒陷陣,打打殺殺的我和寄奴,卻成了舞文弄墨,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家高門的飛鷹走狗,被他們操縱著命運。所謂勞力治者于人,勞心者治人,就在于此。我這個道理很小就明白了,所以,我不象寄奴,在打打殺殺之余,我也要逼著自己讀書習字,琴棋書畫,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擠進上游的世家圈子,變成可以決定別人命運,而不是被人決定命運的人。”
徐羨之點了點頭:“這是你和寄奴的區別,不過現在看來,在這個亂世之中,風云變幻,反而是寄奴這樣的純武人得到了最高大權,反過來居于我們之上,太平時期自然武夫要受制于文人,可是亂世之中,武力稱雄,所以現在看來,寄奴是我們之中成就最高的,你次之,而我,反而要為你們所驅使效命了。”
劉毅擺了擺手:“不可能永遠打仗的,寄奴在文才方面的短板,終將會暴露,現在他只是靠著胖子為他撐著,但是我看那死胖子,也是城府很深,不會永遠甘心居于寄奴之下的,總有一天,他也會想著獨掌大權,架空寄奴。這點我以前就提醒過他,可他不聽,大概是以為從我嘴里說出的沒啥好話,是為了離間這個死胖子和他的關系吧。”
徐羨之淡然道:“這是自然,你以前曾經偷襲過寄奴,又跟他爭斗這么多年,他跟你亦敵亦友,總歸是要防著的,而胖子就跟慕容蘭一樣,是他多年患難之交,絕對可以值得信任,以后富貴面前會不會翻臉還不好說,但至少以前是同過患難的。你也別老是說胖子壞話,這只會讓寄奴更信任他。”
劉毅勾了勾嘴角:“這么說來,你是想為天下百姓,也為世家高門的利益服務,你覺得有世家來管著百姓,讓他們有口飯吃,有個安穩的生活,比北伐中原要對百姓來的好,是這樣嗎?”
徐羨之點了點頭:“北方胡虜,入主中原已近百年,北方百姓也已經習慣了這點,視這些胡虜國家為父母之邦,而視大晉為外國,所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人力所能阻止,現在北方并沒有出現天下大亂,諸胡混戰的局面,人心思安,而我們大晉經過了多年的內戰,也急需要休養生息。寄奴總是以為北方百姓需要他去解救,實際上,他如果真的發動戰爭,那無論南北的百姓,都會陷入戰火與苦難,這個道理,有識之士都清楚,只怕慕容蘭也沒少為了這個跟他吵,但他就是不聽。”
劉毅笑道:“恐怕只有胖子勸他,他多少才能聽進去一點。”
徐羨之搖了搖頭:“胖子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北伐中原是劉裕從小以來的夢,幾乎成了他人生在世唯一的目標,除了做這個,他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所以,我現在加入黑手乾坤,是希望能借你和其他京八同志,還有世家高門的力量,讓他明白這點,現在北伐,時機不合適,只會給百姓造成苦難,既然他一直以民眾的救世主自居,那就應該先考慮民眾的疾苦,再來談自己的理想。”
說到這里,徐羨之頓了頓:“這也是我明知陶淵明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卻還是一次次跟他合作的原因,因為,現在我也需要有這么一個人能從別的方面來阻止寄奴。”
劉毅深吸了一口氣:“這么說來,如果我想出鎮江北,北伐中原,你也不同意了?”
徐羨之不假思索地回道:“不錯,現在我不會支持你北伐的,無論是南燕還是后秦,就算你要北伐,也得等江北移民幾年,情勢穩定之后,北方諸胡中如果有變,內部發生戰亂,這時候可以趁機吊民伐罪,一舉克敵。”
劉毅的眉頭一皺:“慕容超即位這半年多來,清洗和殺戮以前的慕容德時期舊臣大將,象慕容法,慕容鐘都被驅逐和清洗,大將段宏也逃往北魏。因此株殺牽連的文武武將足有數百人,就連慕容蘭也給下了獄,現在他重用公孫五樓這個奸邪小人,橫征暴斂,國人怨聲載道,不正是你說的可以起義師,除暴君的好機會嗎?”
徐羨之搖了搖頭:“這些不過是新舊君主權力交接時的一些正常的人事變更,算不得大亂,甚至還沒到我們大晉內戰的程度。慕容法和慕容鐘的作亂已經很快平定了下來,他們也逃了出去,現在南燕內部還算穩定,慕容超雖然加緊了搜刮和稅賦,但那是以整軍備戰,收復后燕失地為借口,民眾雖有不滿但還不至于無法承受,畢竟上次慕容德出兵南下,可是敲詐了大晉的上百萬石軍糧的,可以說,他們上次從戰爭中得了好處,這次要是為了再打仗多交點稅,也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