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魚龍寶鼎之上清氣流溢,白霧翻卷,似蒸騰之水泊泊欲出,鼎蓋之上那只獨角青銅奇獸從喉中滾出一聲低沉鳴響,其聲悠悠漫漫,煉室中嗡嗡之響不絕于耳。(..)
張衍坐正北位蒲團之上,聞聽這響動,神色不變,心如止水,丹煞似滾煙一般在火池之中來回旋動,爐火如初,穩似水盤,仍是不熾不衰,不增不減。
趙厚舟神情倒是有幾分激動,先前那番異狀,正是法寶即將出世時的征兆,稱之為“接氣”!
這法器中經過煉制之后,似在胞胎中一般,已是靈氣飽滿,勃勃欲動,在出來的那一刻,便要以法訣扎破事先留好的靈竅,使其能吞吐靈息,感應涼暖,與天地交換氣機。
此也是最為重要的一環,正如人之初誕,嬰兒啼哭一般,若是此一步做得不好,便很有可能功虧一簣,前番努力盡付流水。
而這其中,卻是那爐火最為重要,不得有絲毫差錯。
趙厚舟凝定前方,三日來晝夜不息的苦功,成與不成就在此一舉了!
他又往爐鼎之中打入幾個法訣,這才稍稍有暇,轉目過去朝張衍望去一眼。
這幾日下來,張衍仍是一如既往輕松寫意,身形穩坐,袍袖松墜,神情從容自在,甚至連呼吸也沒怎么變動過。
趙厚舟與佘雨棠也是不得不佩服,交換了個眼神。這一品金丹果不是常人可比的。丹煞雄渾,后力無盡,怕是再把爐火操弄個三兩日也不在話下。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那白氣越發濃郁,將滿室都鋪滿了,只隱約可見那高大爐鼎和三人身影,如云似霧,氤氳飄渺,滿鼻都是清朗靈氣,仿佛使人置身奇峰絕頂一般。
這時那魚龍寶鼎也是輕輕震動起來。時不時發出猶如沉沉擂鼓之聲的響動,
鼎爐一開,一桿幡旗嗡的一聲從白氣中飛出,懸于半空。旗桿黑漆漆如木石,幡旗之上素面無紋,光禿禿質樸無華,看起來其貌不揚。
不過這趙厚舟似是絲毫不覺意外,他深吸一口氣進來,駢指一點,就有一支飛針出來,如游絲一般繞了一匝,再往那幡旗某處一啄,只聞哧的一聲。像是扎破了什么氣囊一般,這桿幡旗猛的一抖,再是發出如爆竹一般的噼啪連響,幾息之后,這幡旗無風自動,呼啦一卷,再憑空一立,頓時放出數寸長的光芒來,光色變化,溢彩流轉。{../友上傳更新}
趙厚舟眼中俱是狂喜之意。從蒲團上猛然站起,手一招,這幡旗如得了敕令一般,自動往他手中投來,他把定旗桿。起一手在旗面中輕輕拂過,只覺其上多出無數自己也不識得的云紋符箓來。且色澤光潤深沉,一望就不是凡品,
他不由得嘆道:“原本想只得一件護身法器便已足矣,未曾想今日竟能煉出一桿上等靈器來,真乃托天之佑也。”
張衍今日本是頭一回祭煉法器,未想所出之物竟是一件上等靈器,不覺有些意外,仔細想想,又覺釋然,在這昭幽天池之中靈氣沛然,又有魚龍鼎相助,再加上趙,佘二人從旁協助,有這等結果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佘雨棠在一旁輕聲提醒道:“師兄,你我若無張道友之助,又豈能有成此法寶?說起來,還是張道友出力最大。”
趙厚舟立時回過神來,剛才那番感言也是隨口而發,未曾多想,雖煉器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可或缺,但毫無疑問此次張衍居功至偉,此時面上訕訕,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稽首致歉道:“張道友,今日這法寶得以煉成,全是仰仗道友之功,貧道也是一時忘形,口不擇言,還望道友勿要見怪才是。”
這趙厚舟心機不深,那歡喜之意乃是真性流露,張衍哪里會計較這些,他也站起身,微笑還禮道:“兩位道友過譽了,此不過舉手之勞,實是不足掛齒。”
佘雨棠“哎”了一聲,也是過來拜謝,道:“張道友不必過謙,說起來,這法寶之好,出乎我等之預料,那是一爐寶陽真砂如今看來實是拿不出手了,只是除此之外,我等也是身無長物了……”
她轉過臉,對趙厚舟言道:“師兄,聽聞張道友在蝕文一道上之上也頗有所長,恩師身前曾說,那仙府之中還有不少道,皆是蝕文所錄,乃是那位故去仙師所留,只是恩師他老人家不擅蝕文,是以未曾帶得出來,此行我等若是順利,不妨也謄抄上一份交給張道友,以作參閱,師兄你看如何?”
趙厚舟一怔,他不明白自己師妹怎么說起這事來。
那些蝕文道其實不在仙府中,而是早在多年前就被他師傅帶了回來,他也曾看過幾次,只因其中內容艱澀深奧,看得他頭疼欲裂,是以沒多久就丟在一邊了,自此之后一直束之高閣,無人過問。
不過他修煉得乃是仙府主人釋讀出來的功法,那些蝕文道中縱然有什么無上妙訣,放在他們眼前也是無用,送出去倒也沒什么,因此未有多想,便附和道:“師妹所言極是,那些蝕文道在我等手中也是暴殄天物,若是張道友不嫌棄,我等此行回來,必定親手奉至府上。”
張衍聽了這話之后,眼前不禁微微一亮。
蝕文之中暗含許多玄機妙理,可以說古時每一本蝕文道皆是寶卷,便是不去修習其中功法,讀來也能有所獲益,至不濟,還能傳給后輩弟子,且只看趙、佘二人都能煉至化丹境界,就知道其中功法也是不俗,蝕文原本怕是更不簡單。
是以他倒也沒有故作推脫之語,大大方方言道:“好,道友也是一片好意,那貧道便收下了。”
佘雨棠見張衍肯收,心頭不禁歡喜。
她認為此行最大收獲卻不是這法寶,而是與此人攀上了交情。
還真觀中弟子眾多,但他們自師傅故去之后也是勢單力孤,有許多事做起來縛手縛腳,總不如先前那般順暢,若是在外能有張衍這般援手,對他們將來修行卻是大大有利。
只是她觀察細致,自也看得出,張衍并十分把他們送出的那寶陽真砂放在心上,只是所以肯答應下來,不過是因為此次祭煉法寶并不耽誤多久時日,又看在玄門同道的份上。
這等交情并不牢靠,她來之前曾特意打聽過張衍的諸般前事,才得知其人還擅長解讀蝕文,因此一番思忖之后,這才臨時決定再主動送出蝕文道來攀拉彼此的關系,卻沒想到倒真是投其所好了。
三人在煉室之內又攀談了一番,趙厚舟見法寶已是入手,面上雖未曾流露出來,但心中已是急著欲去,言止之中就有些心不在焉。
張衍也是看了出來,便笑道:“貧道門中三年之后還有大比,眼下還需閉關潛修,那么,便不再多留諸位了。”
趙厚舟與佘雨棠對視一眼,一齊稽首道:“那我等便告辭了,改日再攜道來道友府中拜訪。”
張衍也是還禮,雙方互道珍重之后,他便將這二人與他們兩個同門送出了府去。
熔煙島,火嘯宮。
正殿之上,白衣道人手捧一卷竹冊,安然高坐。
封臻跪在地上,身形不停顫抖,背上冷汗一片,他在此處已經整整跪了一天,先前還不覺如何,只是后來卻是越想越怕,內心震恐,思來想去,卻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事。
只是他深知自己這位老師的脾氣,后者不開口,他也不敢出口相問。
又過了兩日之后,有一飛從外而來,那白衣道人接過一看,方才將竹簡從面上拿開,他目光落了下來,語氣淡淡地言道:“你可知曉,你若是前兩日住在盤螭島中,那便已被蕭氏之人抓去打死了。”
封臻一聽這話,耳中頓時轟如雷鳴,渾身瑟瑟發抖,立時就知自己暗中發動流言的事情被蕭氏知道了,忙砰砰磕頭,嘴中連連道:“多謝恩師照拂,多謝恩師照拂……”
他叩了足有上百個頭之后,白衣道人終于出言道:“好了。”
封臻連忙止住動作,卻還是不敢抬頭。
“你之事我已替你壓下來了,蕭家不會再來動你了。”白衣道人看了他一眼,“以后若耍這等小聰明,也不要讓人抓住了痛腳,否則丟得是為師的臉。”
聽自家師傅這么一說,封臻懸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白衣道人一甩手,“啪”的一聲,把手中那卷竹簡扔在地上,淡然言道:“此是我近日精研而出的一門道法,還未曾有人習練過,三年后你便要與那張衍一戰,拿回去好生修習,到時若是輸了,你也不要回來見我了。”
封臻往地上再次一伏,大聲道:“弟子敬遵師命!”
過了一會兒,他聽聞已沒了動靜,便悄悄抬起頭看了眼,見那高榻之上已再無人影,這才松了口氣,伸出手將那竹簡拿起,翻看了一遍之后,心中有喜有憂。
喜得是這么些年來恩師總算傳了他道法,可憂的卻是若是勝不過張衍,怕是就要從師門之中除名了,他本也是封家旁支弟子,若無師門照拂,今后就休想再有出頭之日。
他神色來回變幻了幾次,最后一咬牙,將竹簡收入囊中,就起身一縱,化一道紅煙出了火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