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第二百七十八章 跑在前面

東海王隨叫隨到,努力想要做出無所謂的樣子,卻怎么也掩飾不啄中的陰郁與憤懣。

“王妃又教訓你了?”韓孺子問道。

東海王看了一眼帳篷里的兩名侍衛和中司監劉介,“陛下也太雷厲風行了吧,一點準備時間都不給,譚家老少數十口,年紀最大的七八十歲,小的才三四歲,說上路就上路,連早飯都沒吃,要多慘有多慘。”

韓孺子扭頭問劉介:“是這樣嗎?”

劉介躬身道:“譚家共是四十七口,外加十名仆人,年紀最大者六十三歲,最羞八歲,身體康健,并無頭疼腦熱,今早卯時一刻傳旨,辰時一刻出府,前后一個時辰,共攜帶金錠五十塊、銀錠”

韓孺子抬手表示夠了,“據說譚家人人練武,所言果然不虛,加上譚家的財力,臨時出趟遠門不算難吧?”

東海王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囁嚅道:“都是王妃說的陛下召我何事?”

韓孺子使個眼色,劉介和兩名侍衛躬身退出。

韓孺子站起身,聞東海王轉了一圈,說道:“你不服氣吧?”

東海王臉色本來就差,這時更是神情驟變,“你、你陛下想除掉我就明說,君要臣死,那個那個用不著編造罪名,賜死就行,上吊、自戕、悶死還是給我一點毒藥吧,見血封喉的那種,反正反正我母親也是這么死的,我們母子”

東海王說不下去了,韓孺子笑道:“別急,我沒那么快下手。”

“謝陛下嗯?你還是要下手?”

“告訴我,譚家有什么動向,他們不會就這么束手待斃吧?”韓孺子端正顏色。

“我、我陛下是要我出賣譚家嗎?”

“我是要你救他們一命,我可不會再次寬赦譚家。”韓孺子冷冷地說,大赦的時候沒帆譚家單獨挑出來處罰,可他一直關注著“布衣譚”,相信他們不會就此變得老實。

“我、我真不知道,只是聽到一兩句閑談,譚家好像在寫信向什么人求助。”

“向誰?”

“這個我真不知道,他們也不拿我當譚家人啊。”東海王長嘆一聲,自從爭位失敗,他在譚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韓孺子覺得再問不出什么了,退回到椅子上,無聲地坐了一會,突然開口:“要不——你逃跑吧。”

東海王嚇得差點跳起來,“你剛才還說不會太快動手,怎么現在就改了主意?”

“這支軍隊走得太慢,我想出營去與柴悅匯合,總得有個合適的借口,好讓我繞過那些墨守成規的‘習慣’。”

“你是皇帝啊,下旨不就行了嗎?誰敢不聽?”

“每個人都聽,事后又以安全為名,將我的旨意打個折扣。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浪費時間跟他們爭斗,所以”

東海王盯著皇帝,“我怎么知道陛下不是別有用心,或者假戲真做,真給我一個逃亡的罪名?”

“我若是真那么做了,你也沒得瘍。”韓孺子笑道,想取得東海王的信任是不可能的,也沒有必要。

“我、我回去準備一下。”

“不能總讓王妃替你拿主意,這件事要避著譚家,你留在這里,待會咱們就出。”

東海王怎么想都覺得危險,卻不敢反對,“既然這樣好吧,我同意,反正我的命在你手里,可是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

“說。”

“陛下擅自離營,若是有人——比如那個誰——趁機作亂,陛下可不能埋怨我,更不能說是我策劃的,因為主意都是你定的。”

韓孺子知道“那個誰”是誰,“崔宏?沒有你,他就沒了旗幟,以他的謹慎,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作亂,青反,他還會立刻追上來,好表露忠心。”

“陛下真那么相信崔宏?他是我舅舅,可我一點也不相信他。”

“我有辦法。”韓孺子眨下眼睛。

東海王一愣,總覺得眼前的人哪里不太像皇帝,忍不椎道:“這可不是開玩笑,陛下根基不穩,萬一生萬一,整個朝廷可沒幾個人想著陛下。”

“這就像打仗,朝廷一方人數眾多,兵甲精良,可是沒有馬匹,行動緩慢,我方人數少得多,兵器也沒那么好,可是騎著馬,行動迅捷。如果是正面交鋒,我方必敗無疑,這時候就得騎馬邊打邊跑,離得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讓朝廷跟著我,而不是我跟著朝廷。”

東海王呆了一會,“這是匈奴人的打法。”

“誰的打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打贏。”

“事后陛下會為我洗刷罪名吧?”

“你的逃亡只是傳言,最后我不追究,誰會提起?”

東海王認真地想了一會,決定找一位可靠的見證人,“叫上崔騰。”

崔騰一叫就到,他之前在白橋鎮遇上柴悅率領的少量北軍與大量旗幟,對妹夫佩服得五體投地,完全沒想到那只是一次巧合——柴悅當時來不及率領大軍南下,于是用了這一招虛張聲勢,與倦侯不謀而合。

聽說要溜出營地,崔騰二話不說表示同意,恨不得立刻出。

是夜四更,皇帝突然帶領一千精兵出營,隨身只有三十名侍衛,連貼身服侍的太監都沒帶,寢帳里留下一堆未處理的奏章和寫到一半的信件

等到整個軍營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以后,傳言四起,都說東海王趁夜逃亡,皇帝親自去追,臨行前留下旨意,讓大將軍崔宏掌管全軍。

崔宏大驚失色,但是在皇帝寢帳中看到了半封信,讓他安心不少,信里隱約表明皇后已經有孕在身。

崔宏馬上派人去追趕皇帝,隨后整頓全軍,留下后軍與大量勛貴正出,他則率領主力軍隊即刻啟程。

韓孺子終于又能不受束縛地疾馳了。

時值初春,積雪正在融化,路面稍稍變軟,正是縱馬馳騁的好時候。

天亮不久,這支千人軍隊到達商縣,城外已經安排好了營地,如果正常行軍,這里就是皇帝第二天的駐陛之處,離上一椽地只有數十里。

皇帝突然駕到,將營地中的官吏嚇了一大跳,韓孺子也不多說,只問了幾句擬兩可的話,讓對方誤以為他在追什么人,然后命令將士就地瘸,換下疲弱的馬匹,再度上路,匆忙趕來的縣令等官員,只來得及聽到馬蹄聲響。

這支千人軍仍是一半北軍、一半南軍,都曾經跟隨倦侯參加過北門之戰,對皇帝惟命是從。

老將房大業沒有跟來,他年紀太大,留在中軍也是對崔宏的一個監督。

接下來的營地仍是三五十里一處,按這樣的安排,要用十天才能趕到函谷關,崔宏的確是謹慎到了極點。

因為是皇帝御駕親征,各地接命之后,早早就做好了準備,因此這一段路走得很輕松,可以快馬加鞭、輕裝前進,只在夜里休息了三個時辰,駐地官員整夜守在外面,都對皇帝的行為感到困惑,可是位卑職低,沒資格面圣,更沒資格問東問西。

東海王累壞了,隨便選了一頂帳篷,進去倒下就睡,連飯都不吃。

崔騰精力更足一些,與營外的官員們聊了一會,他是皇后的兄長,又是皇帝帶在身邊的親信,雖然沒什么具體官職,卻極受尊重,回營之后他很開心,對皇帝說:“不錯不錯,這趟出來得太對了。”

韓孺子只睡了兩個多時辰,先是崔宏派出的信使追上來,不只一個,而是接連三位,第一位以大將軍的名義懇請皇帝留在原處等候大軍,后兩封署名的官員越來越多,連房大業都名列其中。

韓孺子知道信中會寫什么,所以只是粗略掃了一眼,就給放到一邊,相反,他向信使仔細詢問大軍的情況與距離,確認崔宏率軍就跟在身后,他更放心一些。

他在玩一個危險的游戲,可是只有這樣才能戰決。

天還沒亮,前將軍柴悅的信使也到了,看完信之后,韓孺子下令全軍出。

正如太后所預料,上官盛沒有固守函谷關,放了一把火,率軍逃跑。

柴悅已經率軍進關,撲滅火焰,召集大將軍韓星的殘部,同時等候皇帝的旨意。

在最初的計劃中,如果上官盛逃亡,柴悅應該在函谷關停留一段時間,直到召集到的士兵達到一萬人之后再做打算。

又是一段馬不停蹄的行程,當天下午,韓孺子到達了函谷關,比他自己計劃得還要快一些。

上官盛逃走得很匆忙,放的火并不充分,很快就被撲滅,柴悅召集到的韓星殘部,加上自己帶的人,已接近一萬,他準備次日一早出,趕上皇帝到來,他也嚇了一跳。

在函谷關,韓孺子得到了壞消息,上官盛果然召聚了一批流民,聲稱要去攻占洛陽,開倉放糧,救濟天下。

“上官盛有高人指點。”韓孺子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肯定不是林坤山,他沒這個本事。”東海王說。

柴悅還找到了韓星的衛兵,他們提供的消息證實了韓孺子之前的猜測,的確有人送來一柄劍,韓星見過之后,立刻召見此人,結果遭到刺殺,事后刺客和劍都消失了。

“洛陽城厚池深,上官盛攻不下來,他只需停留三天,大軍就能將他合圍。”柴悅對擊敗上官盛信心十足。

韓孺子卻擔心上官盛的計劃沒那么簡單,命令柴悅不要再等,立刻率軍出,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剩下的留在函谷關,由皇帝整頓。

柴悅率領六千人連夜出。

東海王一直留在皇帝身邊,趁他閑下來的時候,期期艾艾地說:“我說過我不知道,因為我也是才想起來,譚家人好像提起過洛陽,他們的求助對象,或許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