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端言能不多加思索,可能她會把這件事直接告訴少年們,至少死個明白是吧。可多想想這事就不能這么辦,壓力太大,那幾個連自個兒家族都不很能承擔的少年,轉眼就拍肩說“少年,天下就交給你們了”,萬一少年隨不起就這么塌下去,那可真是罪過。
上天將美少年投放到這世間,是為讓世人心悅賞慕,而不是毀他們,尤其是眼里正看著他們的美好,卻要親手去毀掉,這樣的事沈端言是下不去手的。
于是,沈端言送走沈觀潮后,揪著頭發直犯愁,這事可怎么是好。說也不能說,不說吧那幾個少年真的是不會用心去學的,哪怕是旁邊有沈兆麟,上邊有沈觀潮,因為他們很清楚自己將來的處境。如果不出意外,他們的處境就會像他們以為的未來那樣走下去,做王孫公子,不需要承擔太大責任,只要不為非作歹,謀反叛國,他們的人生都會有如預期的安穩富貴。
可,現在的問題是,皇帝那個老頭兒非要把這么大個事壓下來,還有沈觀潮在旁邊費勁吧啦地吆喝,這事怎么能不麻煩。
黃昏時,顧凜川過來吃飯,沈端言好幾次話到嘴邊上,卻又和著湯湯水水壓回去。顧凜川這么個投機倒把的,如果知道是蕭霄,指不定怎么干呢。可不說吧,眼下好像又只有顧凜川適合談談這事,也八成能在合適的主意。思來想去,兩樣都有利弊,決定幾個少年生死的事,沈端言再怎么也不能輕下決斷。
這頓飯吃得可真撓心,不僅是沈端言撓心,顧凜川也撓心肝,那副“我有話想說,但這話又不能和你說,可是我又找不到人說”的表情,被沈端言演得活靈活現。一會兒端起碗來,一會兒放下看著他一眼,一會兒又端起碗喝湯,一會又放下沉思,簡直就不用她開口,顧凜川都能看出來,那分明就是“你問我吧,你問我我也好開口一些”。
擱下碗筷凈手抹臉,顧凜川才看向沈端言,碗里的飯跟沒動似的,飯菜也已涼得茶不多。干脆讓人把飯菜撤下去,回頭再上宵夜來,沈端言手里的碗被端走,還在那犯傻,一臉“我還沒吃完呢,你干嘛把我飯端走”的詰問。弄得丫頭退也不是,進也不是,還是黃茶上來把她面前的飯菜撤個一干二凈:“太太既不想吃,那便待想吃時再上。”
沈端言難道露出小媳婦似的“委屈”的表情,雙眼赤溜溜地看向桌上那蔥燒蹄花,弱聲弱氣地低聲嘀咕:“別呀,我還沒嘗一口呢,浪費肉是罪過啊罪過。”
坐在她旁邊的顧凜川忍不住笑得噴出半口茶水來,幸好動作快,拿帕子遮住,才沒噴沈端言一腦袋:“該吃飯的時候不吃,現下都涼透了,還怎么吃,回頭宵夜再上一盤,多大點事。”
他一出聲,沈端言就眼也不眨地看向他,還是那副“問我,快問我,快點”的表情。顧凜川壓根不搭理,只端著茶抿一小口,待嘴里滿是茶香時,才慢慢悠悠地開口說:“是為蕭霄他們幾個吧?”
“你可真能掐會算,我還什么都沒說呢。”沈端言就知道這死毒草什么也看在眼里,盤算在心里,可就是不動聲色,緊等著看她的窘迫樣兒,真是毒草啊!
那些夢,天天有,夜夜有,來來去去,顧凜川要是沒看出什么來,那才真叫見鬼。再根據今天沈觀潮去過宮里又來過醒園與沈端言談話,再看沈端言這欲言又止,想開口又覺得不能說的樣,兩相一印證,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能成。”
“他能成”這句話一落下,沈端言就怔愣地看著顧凜川,眉峰卻緊緊皺起,輕聲道:“你就是為這個才接近蕭霄的,你難道早就知道……不對,你又不是真的能掐會算,再說,就我爹現在,對蕭霄也最多有個六成把握。皇帝陛下那里也沒有抱太高期待,不過是當個備選,若旁人能成,斷斷不能選蕭霄的,他還太小,誰知道皇帝陛下還能不能等到他學成那天。爹說,國賴長君,選個小孩子是不……”
說到這里話又停下,沈端言在思索著什么,顧凜川則看著沈端言在想事,也不打斷她,只等她又抬起頭來時,才道:“是,我確定。”
果然,跟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她剛想抬起頭來問“你難道知道皇帝陛下還能活很多年”,顧凜川就直接給了她答案,不過這樣的話另一個問題就出來了:“太醫都不能確定呢,你憑什么確定,不成你的醫術比太醫還高?”
卻見顧凜川搖頭含笑,端起茶來喝一口,那樣子別提多高人,別提多穩坐釣魚臺,別提多“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不告訴你”,真讓人憋氣。
“別想太多,從前怎么與他來往,日后還怎么與他來往。且信我,那孩子,一般事壓不倒他,一個人的學問人品能后天教養,但有些東西是天生的。”如果壓倒了,夢境里自然就不會是他,所以他不但沒被壓倒,反而登高一呼便成最后贏家。
能成不能成,固然是沈端言所關心的,但在保住性命的基礎上,她更關心的是,少年們是否還能永遠像現在這么美好。得天下與永如此刻美好,對沈端言來說,一樣重要:“我只是不愿意他們因受太多波折起伏,最后成為跟你,跟我父親,跟皇帝陛下,以及朝中多半大臣那樣的人。工于心計,城府陰深,說句話做個動作都充滿暗示。”
“嗯?”顧凜川這句“嗯”像是詰問,又像是疑問,話外音大概是:你居然這樣看我?難道我真是這樣?
“嗯什么嗯,你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么,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每一想到將來他們可能變得跟你一樣,我就覺得人生充滿陰暗,就算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也并不如何美好。”成為那樣的老狐貍,他們還能像現在這樣美好歡樂?沈端言以為,絕對不可能。
“我是否該因為你將我與岳父大人相提并論而感到榮幸?”顧凜川說著不免失笑,緊接著又說:“也沒那么糟糕,至少能保住性命是吧。世事從來難兩全,既想永如此刻清澈純粹,又想長命百歲榮華富貴,哪有那么好的事。”
也是,不能長命百歲的美少年和長命百歲的老狐貍間,要是只能選一樣的話,當然還是長命百歲的老狐貍要好,至少他們都活著。可憐我的美少年,居然不能一直美好下去,這真是讓人想想都要哭暈在廁所:“唉,罷,宵夜也不用做了,沒胃口。”
美食與美少年如果只能選一樣,沈端言寧可選美少年,美食愉悅身心,美少年愉悅靈魂,可惜現在只能選美食吧,還想想就沒胃口。
人生如此苦逼,還不許人苦中作樂。
讓沈端言更加吐血的是,沈觀潮第二天給蕭霄他們放假,還把蕭霄他們幾個都扔到她面前來。看著美少年一個個唇紅齒白地品嘗美食,沈端言感覺到了來自沈觀潮的深深惡意,仿佛在說“既然留不住這美好,趁還美好的時候多看看吧”,透著那么的找抽。
“端端姐,你怎么好像不開心?”晏修棠剝著桔子,老覺得今天沈端言看他們的眼神都不大對,整個人也蔫的。
“難道顧姐夫欺負你了,好大賊膽,待我為端端姐拾掇他去。”張鈞說著擼起袖子就要向顧凜川炫耀武將世家子弟的武力值去,不過腳步倒沒動,還是看向沈端言的,且有一副只要沈端言開口,他就去揍趴顧凜川的架勢。
沈端言揉一把跳動的太陽穴,開始為大夏朝將來的命運感到擔憂,這么幾個小破孩兒,真能成?別到時候玩脫:“別鬧,誰說心情不好就得是為他,我有這么心眼窄嗎?”
“那端端姐為什么。”蕭霄就坐在沈端言邊上,捧著塊溫泉莊子里種出的蜜瓜瓣在那啃得汁水飛濺,偏還讓人覺得畫面美得像首曲調歡快的歌謠,一邊不忍心看,一邊又舍不得這么美好的畫面,真是虐心吶。
“為你們幾個,好好的孩子,到我爹手底下,還能有好嗎?一想想你們將來都會變百顧凜川、沈兆麟之流,我就覺得日子沒法過下去。本來就不是什么乖孩子,被我爹一教,還能有好,骨子里不乖的,被我爹一教,唯一的可能就是知道怎么裝乖孩子。”沈端言說著嘆氣,一想到將來美少年們會變成裝東裝西的東西,就十分絕望。
“哎呀,不會的,在端端姐面前,我們不裝就是了,端端姐也想這么長遠做什么。再說,我們干要裝乖孩子呀,我們沖誰裝去,誰不知道我們什么底細,有這必要嘛。”顧汝中覺得吧,會裝乖孩子也挺好的,看他那些親哥堂哥兄,一個個不就裝得乖乖的,被長輩們交口稱譽么。要他們也從小就會裝,至少不會天天被爹媽拎著耳朵教訓是吧,所以裝乖孩子這門技能,無論如何也要學會。
美少年們就此在裝“乖”的路上,一去不復返,還是受沈端言點撥的!
這真是個令人感傷的真相。
ps:遲更,么么噠,昨天網速太渣,今天又不想早起……我的早起是指12點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