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們自此去跟沈觀潮學“乖”,沈端言還來不及為他們多操心,就被顧凜川的兄長顧聞給逮著。顧聞與那位姑姑一道來的,有女客相陪,大伯與弟妹自然就不必多講究。今天這位姑姑還真是來陪太子讀書的,顧聞為他那兩個兒子而來,還是那句話,太學。
倒真是心不大,干嘛不直接上御書房吶,做王孫公子們的陪讀呢。那兩個孩子,問一問吧,學問不能說沒有,聰明倒也聰明,不過離太學的要求實在差著有些距離。太學不像國子監,權貴官宦子弟都可以進得去,太學的入學考試簡直就像是現代大學里的“少年班”,只收學問出色的,光是那入學考試,沈端言就覺得這倆夠嗆。
“兄長所言并非難事,拿引薦書去,考過入學試便成。前幾日夫君還去太學探過路,問院中教授要來一份去年的考題,既然兄長帶了兩個侄兒來,不如讓兩個侄兒都做一做,到時候考入學試也有成算一些。”沈端言昨天去書房找書看時,順便看到書案上擺著太學的考題,反正她覺得對她來說,跟天書似的。那些個考題還都不是考背書之類的東西,都是考見識學問,考題出得那叫一個文采飛揚,用詞雅訓,雖然要連蒙帶猜才能明白意思,不過讀起來卻朗朗上口。
顧聞雖然心大,但并不至于連自家孩子幾斤幾兩都不明白,不過明白是一回事,盼著自己的孩子“贏在起跑線上”是另一回事:“要說兩個孩子,在學問上是要稍遜一些,不過見識卻不差,太學也有特例。總是自家孩子,來時母親也有叮囑,還請弟妹幫幫忙。”
這話外的意思,莫非是要拿婆婆來壓她,怎么聽著味兒都不太對勁。沈端言再一尋思,還是沖沈觀潮,拿著沈觀潮的推薦信,想進太學跟玩似的,可沈觀潮是那種能輕易出推薦信的么,要想拿他的推薦信必需通過他的考試,那題目比太學還要難:“兄長可是想請家父寫個推薦信,那也不難,舊年也有先例,通過家父的考試,自然可以拿到推薦信。”
反正說來說去就一個,你家孩子要是成,不用推薦信也能上太學,你家孩子要是不成,想走偏門,那是不可能的事。
顧聞是沒想到沈端言這么油鹽不進,太學哪里又真是沒有靠關系走后門的,只是偏沈觀潮這么個有門路的不給人走:“弟妹這話就見外了不是,沈顧兩家什么關系,哪里還需要這么生份。聞說親家對弟妹向來言聽計從,這事,也就是弟妹一句話的事,弟妹又何必總顧左右而言他。”
這時候顧家姑姑也開口幫腔:“我嫂嫂你婆婆既然都發話了,你還是要聽的,你本就不在跟前盡孝心,難不成你婆婆千里請托,你也要推拒不成。百善孝為先,這事侄媳婦還是快些辦妥吧,也算盡盡孝心。”
喲,拿孝心當要挾,這橋段怎么這么耳熟能詳呢。一般這時候,影視小說里該怎么寫來著,強勢點的直接鎮壓之,中庸點的打太極,普通點的裝傻。沈端言懶得跟這家人多來往,看著都能少吃一頓飯,沒得壞胃口:“是啊,百善孝為先,一婆婆的請托,一邊是家父的一世清名,真是讓人為難吶。應婆婆請托,便要壞家父一世清名,周全家父一世清名,又要推掉婆婆的請托,左右都是不孝啊,還請姑姑教我,如何才能兩全。”
就算顧姑姑是顧家的姑姑,也不能直接給沈端言來一句“當然是孝順婆婆”,這種話只要說出來,光是沈觀潮那群弟子,以及朝中御史就能直接把她給參成篩子。雖然說御史們跟沈觀潮不見得多對付,但在這些問題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維護沈觀潮。
其實誰也不蠢,只是有時候利益所向,會使人迷失,會讓人瘋狂。
請托是婆婆的,后院婦人,一家之事,沈觀潮可不同,對塞外夷狄,對天下無數學子來說,那就是人生樣榜。顧聞哪能不清楚,這個話題,看來在沈端言這里也繼續不下去。只是,顧聞卻是聽人指點,說沈端言向來脾氣火爆,受不得激,幾句話就能把她給釣上,卻沒想沒把釣上人來不說,反而還被她挖坑給陷下去:“弟妹言重了,兩個孩子還不至于差到毀親家一世清名,不過……弟妹既有此擔憂,我們也不強求。親家那邊總是好說話的,既進不得太學,請令尊教一教也十分好。”
話說得真輕省,豈止是十分,完全是一百分好不好。還沒公告天下的皇儲,以及未來的國家“棟梁”眼下都在沈家書房,顧聞這算盤,打得真是噼啪直作響:“那便直接就問家父吧,家父素來好傳道授業,若有閑自然愿意教導。”
“還請弟妹相幫。”
真是聽不懂拒絕,那就別怪我仗著勢要直接碾壓了,沈端言把兩個在外邊玩的小孩叫進來,劈頭蓋臉就是幾個問題,這幾個問題都是從沈觀潮書房弄來的,原是給沈兆麟“家庭作業”。沈觀潮見她捧起看,就讓她也答一答,她直接答大白話,沈觀潮居然給她寫成文辭通順的文言文,簡直不能忍。
不過,也因此,她不但記住題目,還把答案也給記下,且能毫不臉紅氣喘地說一句,這是她作出的答案,沈觀潮還連連贊好。
“這幾個問題,我也答過,現在你們答一答。”
兩小孩直接被鎮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別說作答,就是大氣都不敢喘。要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說不定還敢張口,偏是知道一些,半瓶水的程度,才更不敢吱聲。
見倆小孩不開口,沈端言直接背答案,文言文的。背完后,顧聞和顧姑姑也被當場鎮住,顧聞自然進過學,舉人之身,雖然是倒數幾名考上的,可沈端言所答是優是劣他一聽就能聽出來。至于顧姑姑,則是被“千載詩書,禮樂傳世的沈家”這塊金燦燦的牌匾給嚇住。
結果比沈端言想象的還要好,她這么來一通,直接就把顧聞和顧姑姑連帶兩個孩子鎮得再也不敢上門來煩她。至于到底是被她鎮住才不敢來,還是其他原因,她才不細究,對她來說,人不來就行。
這其中,最大的原因到底還是顧凜川,顧家連爹媽帶倆兄長,誰不知道顧凜川遭過什么樣的罪,受過什么樣的苦。顧凜川直接找到顧聞和顧姑姑,沒二話,直接讓他們回去,如果不回就別再上門來,也別想著散播什么孝與不孝的傳言:“你們要不聽,盡管傳出去試試,到時候你們便可知結果如何,只是到那時候,別來怪我不曾提醒過你們。姑姑,兄長,我言盡于此,你們且仔細斟酌。”
說完,不等顧聞趕他,他自己就起身走出門去,留下顧姑姑和顧聞兩相對眼,他們想要的,和別人交代他們辦的,哪一件事都沒成:“聞哥兒,這可如何是好,孩子進學的事且不說,沈府那邊還是這么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的。”
“姑姑,這事容我再想想,王家亦不誠,我需看看,若能直接與那位說上話,那才是正經。王家想用我們,當我們是傻子么,若能與那位見著面,將祖父所言一一告之,才能把王家甩脫,免得將來做他們的替死鬼。”所以說,在這場利用與被利用間,王沈兩家是相互的,誰都想上位,誰都想一旦不成讓對方背黑鍋。誰都想獨占捧安親王上位這大功勞,只是他們唯獨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安親王值不值得扶,扶不扶得起!
但凡值得扶,且能扶得起,他親爹,當今皇帝陛下怎么可能棄親兒子不顧,反倒從侄子里選。今上知道兒子不甘心,卻不知道兒子不甘心到想弄死一大半人,連帶著他這親爹也一樣不放過。
皇帝的生辰就在春節過后不久,這個節倒是過得熱鬧,君臨天下,萬歲千秋,所以生辰便貫以千秋宴之名。此時春節氣氛還沒過去,王公大臣們一個個臉上年節休假的悠閑喜悅還沒消去,便攜家帶口進宮來給皇帝陛下賀千秋。
進宮門的時候,逃端言又瞧見了錦心表妹,不知是托誰家帶進來,孫家和顧家都沒誰有資格進宮賀壽。就連顧凜川都是沾著沈端言的光,沈端言身上還有個縣主的封,雖說在京城貴圈里,這和平民一個等階,但進宮賀壽的資格還是有的。
這一點,顧姑姑和孫錦心都不知道,所以孫錦心看到沈端言時還怔了怔,低聲發出疑惑:“怎么我表嫂也來了。”
“你表嫂……噢,錦心是說沈大人的千金吧,那是明彰縣主,當然會來。”
“表姑是說我表嫂還有個縣主的封?”
“是沈大人退閣時封的,去年的事,這也不算什么,只是個恩封,沒封地沒份例的,好聽罷了。”孫錦心的表姑表示,這縣主什么的,在京城真不算什么,公主、郡主什么的,每天出門都能碰上三兩個。
表妹眼角微垂,心中響起撥弄算盤珠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