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沈端言想打探一下顧凜川他們密談了些什么,后來一想,知道太多未必是什么好事,總不過是那些個起落更迭事。此類事,當真只能看個人智慧,沈端言雖說是個分析師,可真到這樣的高度了,她也不能說自己能看通全盤,把握全局,更兼著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高的政治智慧。如此,還是讓美少年們跟本地土著學去吧,比如她那倆哥哥,比如顧毒草,都是不錯的選擇。
我負責調(戲)美少年,你們負責教育國家棟梁!
此夜,沈端言便與顧凜川一道留宿喧風園,福王和吳王自是不方便留下的,蕭霄卻賴著好吃的不肯走,那竹鼠的味道徹底將美少年的心給留在這里了。
再說喧風園里給沈端言和顧凜川安排的自然是一間臥室,兩人只能又共一個床,反正那夜已經共過床了,只睡個覺沈端言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如果不是人不對,做點什么也沒什么不妥,所以毒草害人吶,如此良宵夜居然連蓋棉被純聊天都不成。
待熄了大燭,只留下一盞小燈后,沈端言倒還好,無非就是多個人分享她本來可以獨占的床榻,沒什么大不了。顧凜川卻莫明其妙睡不著了,睜開眼睛看著床頂的牡丹雕花,蒙著絳紅帳幔,余光隱隱中如何能不讓他去想日日在睡夢中,如今又正在他身側的沈端言。
卻說沈端言沒談興,至少沒有跟顧凜川談話的談興,但是顧凜川這時卻忽然有與沈端言好好談談的想法。話到嘴邊吧,卻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始,滿腦子想著千句萬句,其實到底了就一句——我會好好待你。
要說深情摯愛,顧凜川不覺得自己有那份心,但待她好卻是可以做到的。總之,你想要什么你說,我能做到的我都會去做,我不能做到的,與我目標有抵觸的,我也盡量折中平衡,總不至讓你單受著委屈。
可這些話怎么說出口,顧凜川盯著沈端言半邊臉,眼神在暗暗燭火的搖曳之中生出幾分微光來,沈端言活生生的把“燈下觀美人”這個情境表達得淋漓盡致。眼皮子帶動睫毛微動,大約也是沒睡著,卻在強壓著睡覺,真是……不乖啊!
“端言。”
輕嘆一聲,沈端言就知道,顧毒草老盯著她這邊八成有話要說,果然開口了:“嗯,您有事就說,能做到的我做,做不到的么……呵呵。”
不咸不淡一聲“呵呵”可謂盡得話外音之精髓—做不到的么,那就別癡心妄想了!
沈端言的態度如此合他心中想法,顧凜川心中便生出幾分愉悅來,絲毫不覺得那“呵呵”有多么不咸不淡:“以前,我有過錯,日后……”
一聽這樣開頭,沈端言心想不能讓他說下去,要不然真深入談心,萬一她把持不住自己那花癡勁,說不定趁此良宵,她就耐不得閨閣寂寞把人給吃了。端端姑娘對自己也拎得清,她的節操,早八百年前就喂了狗,還是別用看起來味道不錯的肉來考驗她的人品德行為好:“以前的事就不必說了,一個巴掌拍不響,也不能單說誰是誰非。至于以后,就按說好的來吧,那樣就很好。”
顧凜川:我沒說是我一個人的錯,端言,你先把話聽清楚再說。
不過,這卻也把顧凜川想說的話給堵了回去,他雖沒想著要與沈端言云雨結歡,卻也有緩和他們之間緊張氛圍的想法。他如今做的種咱,只是為日后不在未來某一天將夢境中的一切展現出來。如果說顧凜川對沈端言有三分憐,那么對夢境中種種,就有十成悲,為沈端言更為他自己:“端言,你可知我家中舊年瑣事?”
什么東西?沈端言琢磨半天,依稀記起一點來,反正又是一大盆子狗血以及漫天能劈死人的滾滾天雷:“記得一些,怎么?”
哈哈哈哈,以問對問,嗯……不對,這不是給他遞竿子了么,沈端言,你丫真是愚蠢的凡人啊!
“我已習慣在起起伏伏中追逐,無法停止向高處攀爬,在離起點不遠時便已將許多拋下。”顧凜川說到這,忽然停住了。
明顯后邊還有話,沈端言遂皺眉,不知道該不該出聲說一句什么。好半晌的,沈端言決定反正竿子都遞了,她也挺好奇顧凜川與她所分析的有多少出入:“然后呢,您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回您的話外音我是真沒聽出來!
“我已無法改變自己,若為你所惡……端言,我可還你自由之身。”顧凜川這幾日在府里,天天做夢夢見的都是沈端言,當真驚心于她那樣濃烈的愛與恨。那樣熱烈的愛恨,他回應不起,也無法讓她得圓滿,思來想去,與其這樣拴著沈端言,困著她,不若還她自由身,讓她去尋一個能全心守護著她的人。
這是顧凜川反復好多天才下的決定,他對沈端言如今可說是相當復雜,說愛戀那當真沒有,但憐意卻一日日加深,甚至還有些許愧疚。在夢里,她也曾有過笑臉,燦爛無比,驕傲無比,艷麗無比,總讓人覺得那樣的笑,應該讓她保有一世永不消去半點。
“啊……”這叫沈端言意外極了,顧毒草居然舍得沈觀潮這棵大樹。再思及他們今日的密談,沈端言實在有點忍不住陰謀論,覺得顧凜川可能有了其他倚仗,因此覺得放手也不無不可。
換個人,八成就要立馬答應下來,可沈端言真是不覺得換個人能好到哪去。也許別人會想,顧凜川太能毒死人了,再換一個不可能比顧凜川還更差。但沈端言是個思慮頗多的,越是想得多的人吧還越瞻前顧后,她又不是決斷力很強的:“要不,您這個說法先給我留著,等我需要自由時再說。”
沈端言也不肯把話說死,關鍵是就怕萬一哪天瞎貓偏要碰上個死耗子,真情真愛肯定萬里難得其一,可要是萬一呢,萬一呢!所以,得給自己留一口氣,別到時候脫不得身。
說實在的,沈端言心里這點小算盤,顧凜川還真不是看不出來。不過,兩人的想法有點不同,顧凜川是覺得沈端言被他所傷,如今已是一朝被蛇蛟,十年怕井繩,便想著有再說,沒有眼下這樣也不錯,至少不會再面臨終生選擇這樣天大的難題:“好。”
聞言,沈端言淚流滿面,她確定顧凜川是聽明白了她的話,也看懂了她心里那點小九九,可偏他還能答好。于是她又把“毒草中的君子”這個標簽點了一遍,這一回是充滿感激地。可惜,偏是個毒草,要是不毒草,哪怕是雜草呢,她也肯就著過一世的:“多謝夫君。”
咦,不對,毒草不是在打讓她感激,然后放下防御的主意吧,因為她感覺自己原本高筑的心防真的矮了好多。不行不行,重新蓋回去,對毒草這樣的人,要防一輩子,防火防盜防毒草!
她話里的感激,顧凜川也聽得出來,微微一笑,再不多言,只吐出兩個幽微如燭火的字來:“睡覺。”
滾蛋,不許把睡覺說得這么曖昧莫明。
端端姑娘,真是你想多了,人家分明是長出了一口氣,感覺很輕松地把這倆字給說出來的。
這下輪到顧凜川睡得著,沈端言睡不著了,每個月總有幾天想開葷吃肉的時候,尤其是當有個看起來蠻好吃的大葷在身邊散發著能薰死人的雄性荷爾蒙,真真能讓人流鼻血。理智卻又能戰勝需求,這真是讓沈端言又腳癢了,她又想把顧凜川踹下去怎么破!
果然,有些事,清醒著是做不到的,清早一睜開眼,端端姑娘就默默地給自己點了三十二個贊——干得好,她又把顧凜川在睡夢中踹床底下去了。不過,看著顧凜川望向她那眼神,她默默低下頭,覺得自己是不是稍稍有點過分,畢竟顧毒草昨天那么高覺悟。
“咳,養成習慣了都。”話外音,不能怪我,而且下回你還要跟我擠一張床的話,出于習慣,我肯定還要踹你的。所以,夫君,您以后還是不要跟我搶床搶被窩了,那是十分危險的行為。
顧凜川:……
“你這習慣得改。”話外音:就算沒我,不是還有別……別人……
顧凜川:為什么這么一想,感覺特別糟糕。
綠云罩頂的感覺吶,還是自己主動罩上去的,真是讓人說不出話來。
沈端言這時又想起昨天夜里說的話來,遂有點覺得自己看不懂顧凜川了,昨天到底是晚上,腦筋有些轉不開,今天清早神清氣爽腦子一馬平川,才來得及覺得詭異:“您腦子到底怎么長的,里邊都裝什么了?”
顧凜川:……
默默起身穿衣服,打定主意以后不再跟沈端言睡一張床了,太磨人,上回有被子墊著還好,這回直接摔腳凳上。掉下來時肯定糊里糊涂卻沒醒,他有點記憶,現在只覺得腰上背上被硌這許久酸脹得慌。
“誒,看來是腦子進水了。”
顧凜川回頭:“別逼我收回那句話。”
沈端言立馬奉上笑臉:“我什么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