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竹鼠宴,加上干筍和一些山貨野味,喧風園里的廚娘很是收拾了一桌山味十足的午飯。雖說既稱不上餐,也說不得宴,卻把人人都吃得滿嘴歡快,尤其是沈端言。喧風園里的廚娘是最知曉忌諱的,做的都是沈端言能吃且愛吃的,且說沈端言和原主的口味相差真不太大。
吃好了沈端言就犯困,黃茶卻又不許她一犯困就睡,下午睡了,夜里她總是要折騰一會才肯安置。一群人里也沒幾個睡午覺的,都鉆到竹林里的溪流邊上,趁著今日太陽大,正好是釣魚的好天,時已近冬,日頭越好越適宜垂釣。
顧凜川被兩個大舅兄拽在一塊,不知道三個人要說些什么,福王和吳王并著蕭霄,還有沈端言都在一邊。蕭霄手氣不好,大家伙不管大小都釣上來魚,就他一個還沒收獲,蕭霄哪還坐得住,一下子這個人身后躥一下,一會兒又另一個人身后跳一下,總之沒個安生。
偏沈端言又擅長釣魚,蕭霄一條沒釣上來的工夫,她魚簍里已經有了十幾尾大大小小的魚。蕭霄遂搬了小凳子坐到沈端言邊上,試圖借點沈端言的運氣,結果沈端言還是一條一條上魚,他半響都沒見動靜,好不容易浮漂動了一下吧,拽上來一看,魚沒上來餌料也沒了。
蕭霄怨念沖天地看沈端言:“端端姐,教教我唄。”
沈端言瞟他一眼,道:“你心不靜,魚都叫你這顆嘭嘭作響的心給嚇跑了,怎么可能釣得上魚來。你呀,就把自己當成溪邊的一棵樹一塊石頭,不多會那魚就上來了。再說,釣魚本就不為魚,而是為垂釣之樂,你連樂都享不著,還釣個什么勁,趁早哪涼快哪待著去。”
其實沈端言有好幾成都在胡說八道忽悠美少年,雖則也有道理,可其實釣魚還是有些竅門的,不過這個過程自己摸索要有意思得多。人生已經如此少歡樂,有些樂趣又何必讓外人來戳破。
蕭霄:“好吧,那我試試。”
福王則看一眼吳王,雖說大家伙兒都不是怎么很有文化的人,好歹閱歷多些,總能聽出些深意來。他們想著,沈觀潮的女兒不會是那說者無心之人,于是哥倆對視一眼后不免多看沈端言幾眼:“阿徐,你跟沈觀潮來往得多,他們一家子是不是都是這樣的人。”
別誤會,福王絕對不是崇拜,而是滿腦門子的大汗,釣個魚都要說出一番大道理來,要不經心聽就錯過,經心聽吧,釣個魚還要深思人生哲理,真是不讓人活啊!怪不得沈觀潮那樣的人站到人前就讓很多人沒法活呢,環境鍛煉人吶。
親哥倆,骨子里都是一樣的,吳王與福王其實都不是愛深思人生的,人間富貴享著,萬事不縈心,世道好壞都不需要他們去多想,便養成了不愛深思的脾氣。再說,皇家子弟,也容不得深思太多,做富貴閑人不多思多想,才是他們最適當的人生:“嗯,所以除非有好酒,要不我也不愛登沈家的門,一片葉子打頭都能想透人世古今,可想而知了。”
哥倆心有戚戚蔫,互看一眼偷樂,都有“果然好兄弟”的默契感。
一時間哥倆心頭歡喜非常,但不消片刻工夫卻又憂上心頭,縱使再不思再不想的人,有些顯而易見的憂煩還是照樣躲不過去的。今上,也就是他們的長兄皇帝陛下只得一個兒子,早早被封為太子,原本就這么一位也是件好事,大家都不用站隊,順順當當地就能把這關卡過去。
只是太子的性子實在過于不頂事,皇帝陛下使其前去合談,原本大好的形勢,本就是夏朝大盛,卻生生被太子給攪和了。結果沒收上貢不說,反倒賠了好些銀錢牛馬,甚至還割了地給外族“休生養息”,這要是撈著了好名聲就算了,關鍵是好名聲沒撈著,反而是被當成戲文里的愚蠢使者,在關外好不熱鬧地演著。
夏朝雖說黨爭嚴重,派系林立,外有強敵內有弊端,可兵強馬壯,國弩雄厚,這些年在用兵上也少有敗跡。是以,在外,夏朝是絕對的強國,真正的對手也就那么一兩個,卻又巧妙地施展手段遠交進攻,很是利落地玩了一番國與國之間的大博弈。這些大國博弈的手段,夏朝君臣玩得相當純熟,偏到太子這里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君臣們心里哪個又能不清楚。
福王和吳王特地選了小豐莊來,無非也就是打聽到了沈家哥倆會來,又不好在這個時候上沈家的門,只得悄來會一會沈家哥倆。頭幾十年博弈策略是沈觀潮制定的,后幾十年只怕要看這哥倆,因此福王和吳王想著來探探口風,看看太子還有沒有得救,畢竟只有太子登基,才能無風無浪渡過這遭。
這些,沈端言也知道一些,但并不詳盡,她委實也沒有途徑知道太子做下的那些事,早被封了口,朝臣們對此也只能避而不談。因此,沈端言雖覺得少年們可能要長在動亂中,卻料不到這亂子到底會牽連多深多廣:“誒,你上別處釣去,這鬧騰勁,把我這的魚都嚇跑了。”
蕭霄要能靜得下來,那就真是有鬼了,安靜沒三分鐘就開始上躥下跳,自己沒釣著魚不說,還把水面弄出動靜來,弄得這片水面都沒了魚。蕭霄委屈地收了線,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釣魚的天分:“端端姐,你能不能別這么別人家孩子!這也好那也好就算了,連釣個魚都比人強,還讓不讓人活了。”
吳王聞言大樂:“沈家的人但凡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就沒打算給你留活路,蕭霄啊,圣人說‘君子擇賢而友,久矣齊之’,我看你是很難齊了。”
蕭霄:“王叔,您真是我親叔!”
吳王笑得更樂了,連帶著福王也忍不住笑起自家兒子來,本來想安慰安慰來著,結果沒找著安慰的話,光看成笑話了:“算了算了,為父也不盼著你去齊沈家這幾個,學個三成也足夠你受用一輩子的。”
蕭霄:這還能不能愉快地做父子叔侄了。
到了黃昏,福王哥倆以及顧凜川并著沈家哥倆都不見了蹤影,蕭霄郁悶地蹲在沈端言旁邊畫圈圈。他雖還小,卻也知道一些情況,他以為他知道自家親爹在想什么。其他的王爺都是以屬地為封號,獨他爹是以福為封號,因為他爹是當今皇帝陛下的親弟弟。
有想法是正常的,可莫明地看一眼沈端言,有沈端言做對比,再想想比沈觀潮也不輸的皇帝陛下,他覺得自家爹實在不是那塊料,連同他這個他爹唯一的嫡親兒子并著府里那些庶弟,也沒一個是那塊料。說實在的,少年你還是想多了,福王其實就是不想稀里糊涂站錯了位置而已,他們老蕭家人別的不成,在“自知”這方面都是一把好手。
“端端姐,如果肖想自己原本不應得的東西,最后沒得到,而那樣東西又太過厲害,結果會怎么樣?”蕭霄少年郁悶地畫著圈圈問,這些日子被沈端言領著,就算看不明白吧,也有對比在,多少覺得自己能明白要怎么樣的雄才偉略才能君臨天下,所以他很是為他爹操心。
沈端言多擅長聽話外音的主,不消多琢磨就明白了蕭霄的意思,遂笑:“別想太多,你以為只自己看清楚了,可事實上別人也一樣能看得清楚。你拎得清自己,旁人照樣也拎得清,別低估身邊的人,尤其是長者。”
“是嗎?”蕭霄還是有些不安。
憂郁美少年什么的,不要太戳人心肺,少年,還是陽光起來吧,那樣才能沁人心脾、暖入心扉:“當然,你心中所想為何不與長輩談談呢,或者你說了還會給長輩帶來意外之喜呢,你也會收獲同樣的驚喜噠。”
少年,他們會覺得你長大了的,相信你端端姐我吧,跟著姐,絕對有肉吃!
“那我回頭說說看,端端姐,我這么聽你的話,你可不能拿話哄我。”蕭霄被沈端言有點坑怕了,他覺得沈端言天然帶著坑屬性,能坑人與不知不覺中。
“聽人勸,吃飽飯,別老疑這疑那的。”沈端言說完,皺眉說:“臉都擠成一團面糊了,少年,想這多做什么,天塌下來高個兒頂著,壓不倒你。再說,眼下,一切都還早著呢,還不到需要你來這么犯愁的時候。等到需要你犯愁的時候啊,事就不是現在這般境地了,所以少年吶,努力吧,眼下不需要你,未來需要你!”
蕭霄:……
總有種又要被坑的感覺。
夜里,蕭霄與福王悄說了自己的一點小憂愁,福王結果福王盯著蕭霄看了老半天,默默無言地長嘆一聲,卻滿懷喜悅,果然如沈端言所想的那樣,有一種“吾家有子已長成”的喜悅。目光凝視無比地看著蕭霄,福王大感寬慰:“你能想到這些已屬不易,不過事還不到那么壞的地步,且你父王我也沒那大野望。你小子都清楚自己有幾兩重,難道你父王我還能拎不清楚自己么,真是成天無事盡瞎想。”
吃了定心丸,陽光重新照入美少年心里,美少年堅定地想:以后絕對要聽端端姐的話,照端端姐說的做。
端端姐,請收下我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