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第二九六章 最寶貴的財富(中)

陳恪前世讀書時,每每看到阿拉伯的百年翻譯運動,便不禁心馳神往。

從八世紀中后期,一直到十世紀前期,也就是從唐末到本朝真宗年間,約一百五十年的時間,在幾代阿拉伯君王的大力贊助下,阿拉伯人瘋狂的搜集世界各國的古籍圖書,重金聘請世界各國的學者,集中到巴格達來,翻譯整理這些著作。

在阿巴斯王朝,翻譯被制定為一項政治和國策,而不再取決于這位哈里發或那位王子的意愿。對于所翻譯的內容,也不僅僅限于某一個領域,而是包括了古代文明的絕大部分知識領域。

當時的翻譯口號是:‘智慧是信士丟棄物,誰發現,誰要撿起!’

在阿拔斯王朝,譯書已成為國家的一項主要事業,有組織有計劃地進行,國家投入巨資,建立智慧館,組織人力搜集古籍。從各地聘請大批翻譯家,不論種族、信仰和膚色。只要有真才實學,給予高官厚祿,命其專職譯書。

在長達一百五十年的翻譯運動中,被譯成阿拉伯文的希臘、羅馬、印度、波斯文化的著作是極其廣泛的,其中有醫學、解剖學、幾何學、物理學、數學、化學、天文學、地理學、倫理學、邏輯學、哲學、星象學以及歷史、美術等。

后來西方文藝復興時,因為古希臘、古羅馬典籍的嚴重缺失,歐洲人不得不把阿拉伯文的著作翻譯回來。這才拉開了人類歷史上最絢爛的序幕。

陳恪時常想,為什么中國沒有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翻譯運動,好好洗刷一下那些天朝上國、妄自尊大的可笑思想。為什么百年翻譯運動的成果,沒有隨著海上絲綢之路漂洋過海,給華夏文明注入新的生機?

當時嘆息聲音猶在耳,自己卻站在了千年以前,百年翻譯運動面臨戛然而止、甚至滅頂之災的時刻。盡管遠隔重洋,但他還是想要盡力去拯救這筆屬于全人類的寶貴財富。

不光為了自己的夙愿,不光是給華夏一個機會。單單為了那些人類智慧的結晶,他都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第二天的早飯,是生吃海膽。

陳恪對海膽的喜愛無以復加。但昨日當著王罕的面,實在不好做生吞活剝狀。但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海邊,很長時間里吃不到這種可愛的小刺頭了,就決定不跟王罕吃早飯,讓廚子整一盤生海膽過癮。

柳月娥表示異議,認為這種吃法太野蠻。陳恪卻強調說:“吃海膽,新鮮最重要,要吃就要吃真正的生海膽!”

“長得跟刺球似的,怎么下得去口?”柳月娥看著端上來的海膽,皺眉道。

“你不會自己看?”陳恪便讓廚子現場炮制起來。只見那蔡傳富的高徒,頭帶白筒帽、身穿白圍裙,微笑著用剪刀撬開海膽的殼,用羹匙挖出殼內似五角星狀、顆粒分明,顏色橙黃的海膽卵。再挖去內臟。將海膽放入冰水加上檸檬、鹽浸一刻鐘。

再吸干水,將海膽黃放回黑色軟殼內,加上自制的作料,讓芥末和醬油的調味汁充分浸透到海膽四面后,奉到兩人面前。

陳恪拿起一個,示意柳月娥也嘗嘗。柳月娥本是不敢也不想碰的。卻被他那‘諒你也不敢’的眼神一激,登時忘記了恐懼,拿起一個就送到口中、只覺鮮美無比、無骨無筋,入口即化……

結果,兩人你爭我搶,一眨眼就把一大盤海膽掃光了。

“真美味,就是太少了……”柳月娥意猶未盡的望著陳恪道。

“本來我一個人吃正好。”陳恪郁悶道。

“是你非讓我嘗嘗的。”柳月娥穿一身剪裁得體的淡藍色武士服,雖然作男裝,卻難掩體態窈窕、眉目如畫。原先凝結在眉宇間的冰霜,已經不知不覺的消融無蹤,盡管仍然板著臉,但無意中流露的嬌憨之態,說明她的心情,其實極好的。

“我讓你嘗嘗,”兩人的相處,也愈發如呼吸般自然,每天打嘴仗幾乎成了必修的功課:“淺嘗輒止,懂么?”

“小氣……”柳月娥高傲的瞥他一眼,便端起粥碗,用湯匙小口的呷起來。

“下次我吃什么,你休想再嘗。”陳恪憤憤丟下一句,這娘們越來越會氣人了。便也端起粥碗,呼啦呼啦的喝起來。

其實他平時,也是用湯匙的,但柳月娥最不喜歡聽喝粥的呼啦聲,所以在故意氣她。果然,柳月娥直拿眼睛剜他……

兩人斗氣半晌,便又開始說話。柳月娥問陳恪:“那阿齊茲身邊的保鏢,看上去都很厲害啊。”能得到她這番評價,可十分的難得。

“當然厲害了,那是些馬木留克奴隸。”陳恪點頭道。

“馬木留克,那是什么?”

“一群戰斗奴隸。每年,有數不清的人販子,將數萬名各族兒童賣入馬木留克訓練營,使他們接受煉獄般的軍事訓練。能活著走出訓練營的馬木留克奴隸,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精英戰士。”

提起這些全殲不可一世的蒙古軍團的家伙,陳恪便悠然神往道:“大部分馬木留克奴隸,都成為了阿拉伯王牌騎兵,但也有一些被王公貴族買走,成為他們的保鏢。阿拉伯世界暗殺成風,有這么一群家伙保護左右,才能睡得安心。”頓一下道:“能雇到十來名馬木留克奴隸,可見阿齊茲確實有兩把刷子,要知道,馬木留克人雖然有奴隸之名,但地位其實比一般阿拉伯人還高,可不是有錢,就能請得到的。”

“等將來有條件了,我也弄上這么一幫保鏢……”他無限憧憬道。

“你的保鏢不少了。”柳月娥無奈道:“怎么這么沒有安全感?”

“誰知道將來會怎樣?別人派給我的保鏢,終究是不可靠的。”陳恪淡淡道。

“你是怕……”柳月娥自然想到了北海郡王府,她揮揮手,房間里便只剩下他們倆:“將來那個人登極么?”

“嗯。”陳恪點點頭,嘆口氣道:“不得不防啊,官家又生了女兒……”

“總會生出皇子來的。”

“誰知道呢?”陳恪聳聳肩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反正有了牽星術,我也不擔心會迷航了。”

“浮于海?”柳月娥輕蹙娥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去哪里?”

“扯淡王土,王才有多少土?”陳恪搖頭大笑道:“這世界太大,大宋朝只是小小的一部分。從這里南下,過了南洋繼續航行,就會抵達一片比大宋更大,美麗富饒的大陸。或者往東,也會到達一片更大的大陸。惹火了我學那徐福東渡,帶著五百童男童女,過去開國稱宗,也過把皇帝的癮。”說著嘿嘿一笑道:“到時候,我封你當西宮娘娘!”

“胡說什么呢!”柳月娥一下紅了臉,瞪他道:“皮又癢了么?”

“嘿嘿……”陳恪還想繼續調戲她,卻聽外面響起腳步聲,馬上恢復了一本正經。

“大人,李老板、周管事到了。”外面稟報道。

“快讓他們進來,”陳恪笑道:“沒想到,還是趕過來了。”

周管事是陳恪財務官周定坤的哥哥周定乾,為人精明強干、長袖善舞,在一賜樂業人中也是難得的人才。組建四海商號時,李維便推薦他做掌柜,東家由李簡的弟弟李繁擔任。

這大半年來,海商商號處境艱難,兩人是飽嘗冷暖。來這兒之前,一起到廣州去接受定制的五艘萬料海船,聽說陳恪召見,便丟下那邊的一攤子事兒,乘快船過來相見。

兩人這么早趕來,自然沒吃早飯,陳恪讓他倆坐下一起吃。待他倆填飽了肚子,才問道:“在廣州還算順利么?”

“別提了。”李繁苦笑道:“那些王八蛋百般刁難。花錢都花的這么艱難,還是頭一回兒。”這是肯定的,最近這幾年,阿拉伯人的商路不太平,宋朝海商的生意自然也受影響。多少年來頭一回出現了壓貨的現象。海商們的生意越是不好做,就越是打壓新起的商號,以免他們搶生意。

“折騰了快一年,咱們的船才下水。”周定乾也嘆氣道:“讓大人失望了。”

“哪里話。”陳恪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道:“都怪我,沒有調查清楚,就把你們派出來。”說著苦笑道:“我把這事兒想簡單了。”

“誰都有第一回。”周定乾輕聲道:“好在船有了,船員也早招募好了,待適應了新船,明年就能下南洋了。”

“是啊,會越來越好的。”陳恪笑問道:“你們覺著欽州這地方怎么樣?”

“是個好港口。”兩人點頭道。

“日后,這就是四海商號的母港了!”陳恪朗聲道:“咱們再不用對那些王八蛋低聲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