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的姥娘去看過小秀覺得合適,方氏就請了媒婆,挑了個好日子,提了置辦的禮物到城里提親,從鄭大夫手里取了草帖回家,壓在老宅屋里的祖宗牌位下頭,放了三日見家宅安寧,才取回來合著博榮的八字出去找人掐算,算出來八字相合,就出具草帖回給了鄭家,由他家再去占吉問卜,沒多久,鄭家就遣了媒人來知會,草帖卜問得吉無克。雙方就開始著手交換細帖,因著鄭大夫家是城里人,所以方氏還特意找祝大姐問了城里都有什么說法,該備什么東西。
細帖上寫著博榮曾祖、祖和父輩的名諱,家中的田產情況以及聘禮的多少,送去城里之后很快也得了鄭大夫送回的定帖,上頭寫了小秀曾祖、祖、父三代的名諱以及嫁妝單子,如此一來就算做定下了親事。
方氏備了兩壇許親酒,扎著八多綢緞羅絹扎成的花,用繞著紅綢的酒擔挑著,根據祝大姐的交待,祝永鑫特意去城里采買的銷金染紅的紙,讓博榮親自寫了三份婚啟并一份禮物的清單,裝在紅綠銷金的魚袋里,放入上頭繪著五男二女的木盒子內。方氏心疼兒子,尤其又是老大娶親,基本算得上是把家里能用度的活錢兒都拿了出來,另備了金銀首飾、綢緞茶餅,茶果喜餅等物,一年四季的女子衣衫鞋襪,在鄉下地方來說,算得上是極其的豐厚,不過祝大姐說,擱在城里也就算是勉強的不失禮罷了。
東西挑著送去了城里,鄭大夫把定禮供在家中正堂,請全福之人來揭巾,取了小秀做的針黹女紅,將送來的茶果喜餅分出一半,又把送來的酒壇裝了兩壇淡水,放三五條活魚,兩邊各投一雙筷子,壇外掛著兩株蔥一并送回祝家,稱作“回魚箸”。
如此下定禮便成了,因著與鄭家商議過,兩個孩子年紀還不算大,而且博榮兩年后要參加童生試,所以如今并不急著下聘禮定婚期。
這一番折騰之后,家里的銀錢立刻就看出短少,方氏本來都有些擱下的針線又重新撿了起來,日夜活計都不離手。祝永鑫把家里的杖子、豬圈全都收拾加固過,柴垛也都堆得高高的,閑下來就又開始琢磨著想要出去尋個活計。
荷花見如今天氣已經暖和了不少,就開始琢磨照著齊錦棠給抄的方子積糞堆肥,拉著祝永鑫在自家園子里挖了個深窖,冬天里積攢的糞土都凍得的,把這一冬攢的和撿來的全都倒進窖里,又把她平時堆在后院兒凍著的幾筐垃圾,諸如什么雞骨頭、豬骨頭、爛菜葉之類的都倒進去,又丟了許多的糠秕、蒿稈之類,用土蓋好,上頭用木架子搭起一個低矮的棚子,用草墊子層層地罩住,讓那些東西在里頭發熱腐熟,按照齊錦棠抄的方子,這法子名叫“蒸糞法”,如此所得熟糞比一般的堆肥快,而且不容易流失養分,開春兒的時候就剛好就可以擔到地里做基肥用。
日子一天天過去,九九消寒圖上白色的地方越來越少,紅色的梅花越來越多,城里的陶掌柜打發伙計來又訂了一些油炒面,說在城里買得極好,將上一回的銀錢結了清楚,足足十五吊錢兒,讓方氏喜得抱著荷花狠狠地親了一口,荷花趁機道:“娘,咱今年再多攢點兒錢,自個兒尋個地方重新起宅子吧,蓋那種坐北朝南帶廂房的,這樣我跟姐姐就能有自個兒的屋子了,大哥以后娶了親也有地方住。”
方氏被荷花說得心里一動,孩子如今都越來越大,還是就這么兩間屋子住著著實不合適,雖說蓋個泥坯房家里還不至于負擔不起,可她總覺得自個兒起房子總還是想蓋個瓦頂兒的,所以還是有些個左右為難,摸摸女兒的頭說:“如今咱得攢錢給你哥置辦聘禮,蓋房的事兒等秋后打了糧食再看情況吧!眼看著就要到驚蟄了,也差不多該開始準備春耕了。”
荷花在心里合計一下覺得方氏說得也有道理,如今家里花錢的地方太多,房子的確還算不得最要緊的事項,只得把這個念頭丟開不提。
出了正月之后,博寧就也跟著博榮一道去了學堂,因著荷花在家教了不少字,所以沒費什么力氣就跟上了進度,許是在學里有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互相較勁兒,所以他每天回來除了背熟先生留的窗課,還跟著荷花或是博榮再多學點兒,也不再出去跟村里的野小子們到處亂跑。
方氏見狀也夸贊道:“果然是讀了書就是不一樣,人也懂事穩當了。”
荷花坐在炕上給博寧檢查窗課,聽了這話歪頭看博寧正專心地在練字,笑著道:“博寧從小就懂事兒,雖說喜歡出去瞎跑,可從不跟著那起野小子去禍害別人家東西,也沒學什么不長進的毛病回來,如今開始念書就瞧出不一樣了,識字背書都是極快的,我瞧著咱家博寧以后說不定得比大哥出息。”
博寧聽了這話,正在寫字的手就是一頓,本該寫到底的一豎就斷在了中間。
荷花眼睛瞧著窗課本子,但是也沒放過他這個失誤,見他提筆想要描補,忙斥道:“說過幾次了?寫壞了就重寫,趁早把你那喜歡描補的毛病給我改過來!不管是做事還是寫字都得專心,一次成型,不能總惦記著返工。”
“嗯!”博寧應了一聲,又重新蘸墨開始寫字。
因為紙張太貴,但是也不能總在桌上沙地上學,要練字還是得提筆來寫,所以博寧就琢磨出個重復利用的法子,一張紙,先用淡墨寫一遍小楷,然后用淡墨練一遍大字,之后再用濃墨寫一次小楷,再練一回大字。
他第一次在一張紙上練過之后,高興得舉著去給荷花看:“荷花你瞧,我想出個練字又省紙的好法子。”本以為荷花會很高興地夸贊自己,但是沒想到荷花卻盯著那張被深深淺淺的墨跡蓋滿的紙張,眼圈兒一紅就落下淚來。
“你……你這是咋了,咋還哭了呢……”博寧被她哭的手足無措,丟開那紙就忙扯著袖子給她擦眼淚。
荷花伸手把博寧抱住,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處嗚嗚咽咽地哭著,半晌才哽咽著道:“你就只管安心念書,姐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博寧雙手環著荷花單薄的肩膀,覺得自己像是忽然間長大了似的,沉默片刻忽然道:“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好生念書,以后出人頭地讓你們都不再受人欺負。”
“博寧,你、你剛才管我叫什么?”荷花先是一愣,猛地抬頭看向博寧,見他的歪著脖子把眼神兒撇得遠遠的,但是臉頰上隱隱透出的紅暈卻是騙不得人的。
荷花臉上還掛著眼淚就笑了出來,伸手捏捏博寧的臉頰道:“你還當真是個別扭的小孩兒。”
“栓子才是小孩兒呢,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博寧彎腰躲過荷花的“魔爪”,拾起地上的紙又會西屋去練字。
荷花看著他還沒拔高起來的身量,覺得自己心里都被那濃濃的親情漲得滿滿的,這一世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為了這些血濃于水的親人,即便再辛苦些都是值得的。
栓子在炕上聽到了有人叫自個兒的名字,就扒在炕沿兒上朝荷花拍手,嘴里叫著:“二、二……”
“是二姐,不是二!”荷花哭笑不得地過去把他抱起來問,“你又歡實啥?”
“去、去!”栓子指著門口道。
“你又想出去玩兒啊?”荷花抵抵他的額頭道,“以后指定也是個野小子啊!”
方氏在灶間揚聲道:“今個兒是驚蟄,你領他出去轉轉,踩踩地踩踩蟲兒去煞氣。”
“好嘞!”荷花給栓子套上外衣,抱著他往外走,去自家地里瞧了瞧,把栓子放下地走了兩圈,這才又抱著往家去,路過村里的場邊兒,瞧見李氏屁股沖著這邊,正蹲在草堆下頭不知道在干什么,荷花原本不想去理她,打算趁著她沒發覺繞過去,卻見她忽然把自己的鞋脫下來往地上使勁兒地打,嘴里還嘰嘰咕咕地說著什么。
荷花瞧著稀奇,伸手對栓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用手掩著栓子的嘴繞過去,只聽得李氏一邊打一邊念叨:“打你的小人頭,讓你有氣無得透,打你的小人手,讓你有手無得動,打你的小人腳,讓你有腳無得走……”荷花這才知道原來李氏是在打小人,她也聽說過鄉下有這樣的習俗,但是方氏從來都不弄這些,所以她這回倒是第一次得見,很是稀奇地躲在草垛后面看著。
李氏打了一頓之后,把地上的幾個小紙人,連著一旁放著的符紙什么的堆到一處,朝上面撒了一把芝麻和一把豆子,又掏出火折子點火,這會兒有些風大,她吹了幾次都沒點著,就有些急躁地罵道:“真是晦氣,怪不得大師說我身邊的小人難化解,還真是的,連個火折子都點不著。”說著又挪了挪身子擋住風,繼續去吹火折子,嘴里念叨著,“菩薩保佑,信女祝李氏,求家宅安寧,小人退散,愿菩薩保佑,讓老三一家不再興風作浪,讓老二一家不要壓住我家的運勢……”
荷花聽到這兒撇了撇嘴,當真是個無知的婦人,這樣的東西也信,她對這個不信所以也懶得出去掰扯,直接悄悄地起身兒抱著栓子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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