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觀崖一聲令下,很快便有一群女眷出現在城下官兵的視線之中,那些本都是燕國極為尊貴的女人,但是在這一刻,卻成為最屈辱的人質角色。
十多名女眷,在城頭一字排開,在她們的身后,就是寒光閃閃的刀槍,此時黎明的曙光已經出現,再加上城頭火光明亮,所有人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而居中戴著金冠拄著拐杖的范老太君更是異常的顯眼,這位高貴的老婦人,神色平和,毫無畏色,眼睛微瞇,平靜自若。
當這一干女眷出現在城頭,世家官員們都是大吃一驚,范云傲眼見自己的母親站在城頭中央,神情大變,禁不住催馬向前,失聲叫道:“母親!”
“夫人!”
一陣騷動。
韓漠亦是看到城頭之上,帶著面紗的韓夫人和范筱倩并肩而立,如同兩朵盛開在城頭的花兒,絢麗無比,他握著銅棍的手一陣顫抖。
韓夫人身上穿的,是韓漠很熟悉的正裝,而范筱倩身上的衣裙,韓漠也是見過的,陡然見到他們在城頭豁然出現,韓漠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他雖然知道自己的家人被控制在蘇觀崖的手中,但是此時親見,還是難以接受。
韓玄昌看著城頭的韓夫人,臉色也是一變,但是很快,他的眼中便顯出一種很奇怪的神色,微瞇起眼睛,催馬緩緩到得韓漠身邊,微湊近低聲道:“漠兒,那……似乎不是你的母親!”
韓漠一怔。
他往城頭細細一看,這一次卻是看得出來,那戴著面紗的“韓夫人”雖然確實穿著韓夫人的正裝,但是身段卻顯得豐腴了一些。
再看“韓夫人”身邊的范筱倩,雖然看起來也是苗條較小,但是個頭似乎比范筱倩還是矮了一些些,方才情急,韓漠一時沒有看出來,但是經韓玄昌一提醒,韓漠此時就發現出其中的問題來。
韓夫人和范筱倩都是韓漠至親之人,外人不熟悉她們,韓漠卻是了如指掌。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顯出疑惑之色。
幾名世家官員此時都顯得很為激動,蕭太師蒼老的臉上冷峻無比,也是催馬上前兩步,向城頭厲聲道:“蘇觀崖,到了這一步,你還要使用如此無恥手段嗎?”
蘇觀崖平靜自若,緩緩道:“老太師,不要用這句話將自己裝點的義正詞嚴,如果你到了這一步,未必不會出此下策。”他淡然一笑:“你們幾位這一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事情也沒少干,今日也輪不到你們來訓斥本官。”
范云傲怒喝道:“蘇觀崖,你究竟想如何?”
范云傲乃是出了名的孝子,見得自己的母親就在城頭之上,那是心急如焚,握著拳頭,指甲陷入肉中而不自知。
蕭懷金胡雪辛等一干人,也都是怒目而視,只有蕭太師后面的韓玄道,神情顯得很是淡定,韓曹氏亦是站在城頭,但是他的眼眸子里卻顯得很為淡定,那瞳孔的深處,又似乎在想著什么。
“韓漠!”蘇觀崖也不理會其他人,抬手指著韓漠道:“你告訴本官,你是否勝了?”
蘇觀崖心中清楚一點,雖說這些世家官員出來,但是如今軍權還是在韓漠的手中,擁有說話權的,還是韓漠本人。
韓漠的一雙眼睛,此時正盯在“韓夫人”的身上,雖然他已經看出那并非韓夫人本人,但是那豐美的身形卻并不陌生。
管家女眷很少出府,能認識韓夫人本人的少之又少,能認識府中其他女眷的,自然更沒有幾個人。
可是那個豐美的身段,在韓漠的腦子里卻是深深印記著。
“蘇觀崖,你走錯了路,就該為你的錯誤付出代價。”韓漠將目光從“韓夫人”的身上移開,抬手指著城下列陣的兩千余名叛軍,緩緩道:“你明知已經無路可走,為何要拉著這些忠心耿耿的將士為你陪葬?”他豁然看向蘇觀崖身邊的蘇雨亭,冷聲道:“蘇雨亭,從前我一直認為你算是一條好漢,但是今日看來,也不過是無能之輩,用人質來威脅,如此手段,你們倒是做的真漂亮!”
蘇雨亭嘴唇緊閉,并無說話。
蘇觀崖卻是笑道:“正因無路可走,所以要與你找一條路走。”他指著東城道:“韓漠,你該清楚,那里還有數千將士圍困著無數的官員府邸,若是逼得急了,他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又瞥了城頭眾女眷一眼,緩緩道:“用他們與你換一條路,想必你不會拒絕吧?”
“換路?”不等韓漠說話,蕭太師已經冷聲笑道:“蘇觀崖,事到如今,你還有路可走?”
蘇觀崖長聲大笑道:“老太師,你莫忘記,如今這西北軍領軍大將可不是你家的蕭懷玉,而是這位韓將軍,你自以為你還有資格來與本官說話。”他眼中帶著冷漠的笑意:“今日我蘇觀崖固然無路可走,但是明日你們蕭家又豈不是如此?”
蕭太師老臉冰冷,但卻還是保持了鎮定。
韓漠沉吟片刻,城上城下陷入寂靜之中,片刻之后,韓漠終于道:“你要什么路走?”
“韓漠,我的條件很簡單,你現在只需讓這些內閣官員聯名上一份折子,讓圣上頒下一道詔書。”蘇觀崖在這最后時刻,卻依然保持著冷靜,臉上也看不出慌亂之色,“鳳翔營和火山營起兵之因,不過是因為我們得知西北出現變故,所以調軍防備,從上至下,俱無叛亂之心……!”
蕭懷金怒道:“一派胡言!”
蕭太師轉過頭,看了蕭懷金一眼,蕭懷金頓時便不敢再言。
蘇觀崖的話,自然是荒謬之極,西北軍出兵之前,京中兩營便已叛亂,此點只要稍加駁斥,蘇觀崖的話語便站不住腳。
只不過韓漠此時和手下眾將都并無言語,每個人的目光,都如同刀子般盯著城頭的蘇觀崖。
“我等雖無叛亂之心,但是終究是驚擾了圣駕,罪責不輕。”蘇觀崖嘆道:“事到如今,只要圣上能下旨既往不咎,我蘇氏一族必不會傷京中任何一人。經此一事,我蘇家好心辦錯事,愧對圣上,也無顏面留在燕國,所以……圣上旨意一下,我蘇氏一族愿離開燕國,從此不再摻和燕國之事……韓漠,這條路,你可愿意給我蘇家留出來?”
韓漠身旁眾世家官員和將領都是吃了一驚。
韓漠也是皺起眉頭來。
蘇觀崖緩步走到“韓夫人”身邊,聲音平和:“韓漠,只要你答應,令堂便不會受到絲毫的傷害。”他瞥了“韓夫人”身邊范筱倩一眼,含笑道:“是了,我還要恭喜你,再過幾個月,你便可以為人父了,這真是可喜可賀的美事啊。”
這個氣質儒雅的世家巨頭,此時在這城頭之上,顯露出了極其陰險的一面,也是極其無恥的一面。
蘇雨亭緊皺眉頭,顯然對父親如此做法頗有些不滿。
但是他卻也知道,雖然蘇觀崖的手段確實卑劣了一些,但是這也是當前最后的手段。
他明白蘇觀崖的想法,以手中人質與韓漠等人談判,保住蘇氏一族,爾后從燕國撤離出去,至于撤到哪里,蘇雨亭此時不知,但是蘇觀崖心中想必已是有了計較。
只要族群不滅,便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蘇雨亭與太子走在一起,最終將蘇氏一族帶到今日這樣的絕境,他雖然不想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去威脅韓漠,甚至反感這種手段,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到了這窮途末路時刻,也只有這種手段才有可能挽救蘇氏一族。
蕭太師已經催馬到得韓漠的邊上,平靜道:“韓將軍,蘇氏一門蠱惑御林軍,起兵叛亂,已是我大燕國賊,此等國賊,人人得而誅之。對這等國賊,絕不可妥協放過,若是連這般起兵叛亂都能輕易放過,莫說我大燕子民,只怕連他國子民也會恥笑。”頓了頓,湊近韓漠道:“禍患不除,遲早會另生他變……而且韓將軍應該明白,如果這天下子民知道是將軍您放走了叛國之賊,對于將軍的名譽,那也是大有損害!”
韓玄昌也是神情嚴峻,道:“漠兒,太師所言不錯,蘇氏父子如今已是國賊,既是國賊,便不可不除……!”
范云傲在旁聽見,沉聲道:“太師,韓大人,國賊要除,此言不假,可是如今尚有數百官員在他們的手中,難道真要讓這些官員為蘇氏一族陪葬?這些官員都是各衙門的重要官員,亦都是我大燕的棟梁之才,若是與蘇氏一族玉石俱焚,我大燕的朝政必定陷入混亂之中……!”
胡雪辛望著城頭自己的夫人,也是心急如焚,立刻道:“范大人所言甚是。比起蘇氏父子的性命,我大燕群官的性命要重要的多。”
“兩位的意思,莫非是要韓將軍答應蘇觀崖的要求,真的放他們離開?”蕭萬長在旁沉聲道:“蘇氏一族今日固然勢衰,但是今日放走,難保他日不會另起干戈。而且亂臣賊子,若是縱容放走,如何向圣上稟明?”
“狼甲營已經出兵,正往東城集結,圣上定然是下了旨意,要狼甲營救出那里的官員!”范云傲皺眉道。
胡雪辛搖頭道:“事情沒那么簡單,雖說圣上下旨,大部分御林軍可能會放下武器,但是鳳翔營中,可是有不少蘇雨亭的親信,許多的府邸都是在蘇雨亭親信掌控之中,只要蘇家父子發出訊號,必定會有不少官員受難的。”
此時,世家官員便已經出現了爭議。
城頭蘇觀崖看著城下幾名世家官員在低聲說著什么,心知他們是在爭論,嘴角泛起笑意,高聲道:“韓漠,何去何從,如何抉擇,由你來定。”他為了從心理上給予韓漠更大的壓力,含笑向“韓夫人”和“范筱倩”道:“夫人,范小姐,韓漠就在城下,何不掀開面紗,讓他好好看看你們?我想他現在一定很擔心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