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天那個寒夜發生的事情,必定將在燕國的歷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而且許多年后,當此時的孩子們長大成老人,他們也會對那夜的許多事情記憶猶新。
當海水般的西北騎兵沖進城內,面對強大的沖擊力,城內的御林騎兵根本抵擋不住,而首當其沖的風騎則是如同一把匕首的鋒刃,犀利無比,根本不與御林騎兵纏斗,在人群中殺開一條路,徑直往城中沖過去,御林騎兵欲要追擊,可惜后面涌入的西北騎兵海浪早已經將御林騎兵吞沒其間。
城頭上的林至善看到無窮無盡的西北騎兵沖入城中,臉色鐵青,知道大勢已去,長嘆一聲,將刀放在脖子上,便要自刎,身邊早有副將上前去握住他手臂,失聲道:“大人不可……!”
林至善苦笑道:“城門已破,大勢已去,我林至善未能守住城門,乃是敗軍之將,有何面目繼續茍且存活下去!”
“大人,我們……!”那副將正欲要勸,卻不知道哪里飛來一支冷箭,正射入那副將的心口,那副將哼也沒哼一聲,便即倒了下去。
林至善目眥俱裂,看著城下混亂一片,御林軍、九門兵、西北軍混雜在一起,刀光劍影,殺聲陣陣,那鮮血形成一片血霧彌漫在空氣之中。
此時此刻,他已經是有心無力,眼見得又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往自己射過來,這名心如枯木的老將卻沒有閃躲之意,“噗”的一聲,這一支羽箭竟然也是正中他的心臟,直沒進去。
林至善大刀落地,他艱難地走到外城墻邊,望著蒼茫的大地,城外還有數之不盡的西北騎兵正往城內沖進來。
他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無奈,更帶著一絲苦笑,緩緩地倒了下去。
京中南城區的百姓們,直到很多年后還清晰的記得,那一夜,南城區的大小街道,都有著無數的騎兵沖過,他們全副武裝,他們殺氣騰騰,整個燕京城的大地,都被他們胯下戰馬踐踏的顫抖起來。
京中許多百姓從那窗戶的縫隙里看著門前的長街,看著一匹又一匹戰馬飛馳而過,那肅殺的場面,實難令人忘記。
南康門是騎兵源頭,一隊又一隊騎兵,事先早已經得到了命令,知道接下來的目標何在。從空中俯瞰而下,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燕京城的大小街道如同人體的血脈,而奔騰在大街小巷的騎兵群,就是在脈絡中流動的鮮血。
無數條血液匯集向一個方向,西平門!
半座城的街道上,盡是海浪般向前卷動的騎兵軍團。
西平門城頭,一群女眷被帶到了城頭,蘇觀崖背負雙手,眺望著南康門方向,也看到了那大街小巷一道道火光游動,正迅速地往這邊蔓延過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身形卻依然鎮定,背負雙手,胡須在夜風中飄動,依然是一副儒雅之氣。
他身后跟著幾十名文武官員,叛軍以及蘇派的主要將領官員,此時都是聚集在此處。
一陣騷動之中,十多名女眷在持刀御林軍的簇擁下,來到了城頭,來到了蘇觀崖的面前。
蘇觀崖第一眼便看到女眷中間那名拄著黑木拐杖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那正是范云傲的母親,大燕國唯一的一品誥命夫人范老太君。
范老太君左邊是一名小丫鬟,右邊則是范云傲的妻子、韓漠的岳母范夫人,二人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君,緩緩上前來。
老太君身著命婦朝服,華貴無比,頭戴金冠,那張蒼老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懼色,甚至顯得平靜無比,范夫人也是一襲華服正裝,儀態雍容豐美,典雅貴氣。
旁邊,另有韓玄道的夫人韓曹氏,胡雪辛的妻子胡夫人,黑紗遮面的韓夫人和范筱倩也豁然在人群之中,另有蕭懷金蕭萬長的家眷也是身在其內。
這些婦人,有的面色蒼白驚慌無比,有的卻顯得異常的平靜。
蘇觀崖先是看了戴著斗笠的韓夫人和范筱倩一眼,皺起眉頭,隨即盯著范筱倩那微微凸起的腹部,眉頭微微舒展,看向范老太君,拱手含笑道:“深更半夜,將老太君請到此處,還請老太君莫要怪罪!”
范老太君十分平靜地看著蘇觀崖,她拄著拐杖,輕輕推開攙扶她的范夫人和小丫鬟,顫巍巍地走向蘇觀崖,老人家那一雙昏暗的眼睛,在這一刻,卻是那樣的充滿震懾力。
所有人都眼看著范老太君走向蘇觀崖,誰也沒有動,寒風呼嘯,城內已是殺聲陣陣,而城頭上卻是一片肅靜。
蘇觀崖看著老太君走進過來,不知為何,他臉上本來和善的笑容竟是有些發僵,面對這個一推便倒的老婦人,他渾身上下極其不自在,甚至不敢直視老太君的眼睛。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不能在氣勢上輸給老太君。
如果連這樣一個老婦人都無法應對,將如何應對韓漠那如海浪般的大軍。
老太君終于走到蘇觀崖面前,盯著蘇觀崖的眼睛,隨即蒼老的臉上顯出不屑的冷笑,她抬起一只手,向著蘇觀崖的臉上重重扇了過去。
蘇觀崖竟是不閃不避,任由老太君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臉上,隨即聽著老太君不屑地罵了一句:“無父無君的亂臣賊子,想當年你蘇家先祖何其英雄,卻傳下了如此不屑子孫,老身都替你們不恥。”她轉過身,緩緩往回走去,冷聲道:“爭權奪利,血染戰袍,這是男人的事,老身不會罵你無恥,但是將一干女眷抓來作人質,用以威脅,這是最齷齪之人所為,你蘇觀崖也算是堂堂世家子弟,竟是作出市井俗夫都不屑為之事,你們蘇家列祖列宗的臉面,都被你這孽畜丟盡了!”
老太君乃一品誥命夫人,地位尊貴無比,她的輩分又高出蘇觀崖一輩,喝罵起來,顯得異常的氣勢。
老太君顫巍巍走過去,指著那一干女眷道:“你若還自認是蘇家的子孫,你若不想讓你祖宗的臉上蒙羞,將她們都放了,老身留下來就是。”范夫人和丫鬟上前重新扶住老太君,卻感覺到老太君渾身氣得發抖,而這位燕國極其高貴的老婦人,再一次盯著蘇觀崖的眼睛,緩緩道:“男子漢大丈夫,成王敗寇,贏便是贏,輸便是輸,即使輸了,也要堂堂正正,挺著胸膛接受失敗,讓你的對手依然尊敬你……這般垂死掙扎,徒勞無益,實非智者所為,更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老太君一番話說完,蘇觀崖身后不少人都是垂下頭,似乎頗有些羞慚。
蘇觀崖卻是挺直而立,毫無慚色,依然是背負雙手,氣質優雅,淡然一笑,“老太君,家父曾經倒是教過我,真正的男子漢,沒有真正死去,便絕不認輸,這世間許多事情總是很奇妙,奇妙的你根本無法相信,前一刻或許失敗,但是只要撐住,下一刻你或許就會勝利。”他望向南城區,平靜道:“我手中尚有整座東城,那里都是所謂的國家棟梁,如果韓漠強逼我作出不該做的事情,那么韓漠便是燕國萬世的罪人。”他掃了一眼眾女眷,冷然一笑,“韓漠率大軍破城,但是有你們這些親眷在,我想他也不會太過猖狂。我聽人說,韓漠雖然頑劣不堪,但卻是一個極其孝順之人,對家人看的極重,這一次,我倒真想知道,這傳言是真是假,我很想知道,韓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還是一個六親不認的梟雄!”
此言一出,女眷中已有數人很是吃驚,戴著斗笠的韓夫人,嬌軀一顫。
這群女眷一直被軟禁起來,對于整個局勢一直都不清楚,雖然來到城頭,也知道有勤王之師進京,但是直到蘇觀崖說出情況之前,他們都不知道領兵勤王的是韓漠。
老太君聽他這般說,先是有些驚訝,但是隨即笑起來,拄著拐杖在地上瞧了幾下,“好好好,老身這個孫女婿,果然沒有辜負老身的期望。”她盯著蘇觀崖,不屑笑道:“蘇觀崖,老身這孫女婿,絕非迂腐之人,他從前只是一只小鷹,但是你的叛亂,讓這只小鷹長大了,一只雄鷹欲要展翅高飛,那是什么也阻止不住的……!”
皇城之中,乾心殿內。
皇帝此時站在殿門之外,一身紅色龍袍,背負雙手,神色異常的凝重,而太監總管易空霆就跟在他的身后。
城中那怒吼的喊殺中,被寒風傳送過來,從那蕭瑟的風中,皇帝能夠聽到皇城之外隱隱傳來的殺聲。
一名太監匆忙而來,到得皇帝面前,跪倒在地,稟道:“啟稟圣上,西北軍攻破南康門,如今正往西平門打過去!”
“破了城門?”皇帝臉色一沉。
“是!”太監小心翼翼稟道:“九門官兵突然暴動,殺到了南康門,他們打開了城門,放西北軍進了來!”
皇帝背負在身后的拳頭握起來,厲聲道:“九門?陸英季不是被蘇觀崖控制住了嗎?兵符如今都在唐鳴梧的手中,九門官兵如何暴動?是誰領他們暴動的?”
皇帝雖然身處深宮之中,但是皇城之外的消息,一直源源不斷地傳過來。
“報過來的消息,當日九門提督陸大人的兒子陸宗軒逃脫,這一次便是他鼓動九門官兵暴動!”太監見皇帝震怒,說話聲音頗為不安。
皇帝臉色陰沉,冷笑道:“陸英季還真是養了一個好兒子。”隨即冷聲道:“蘇觀崖自視是聰慧之輩,朝堂上,那也是一個狡詐之輩,怎會犯下如此大錯?酒囊飯袋,留下如此破綻,那是自掘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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