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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怯薛

  翌日,京城的德勝門。

  清晨的云層無聲無息,一重重從北方慢慢壓將過來。

  朝陽竭力射出萬道光芒,卻也無法穿透那厚重的云層,勉強從層層疊疊的云線下射出一道道霞光,映出城樓上那座以三層高大磚石砌就的箭樓輪廓。

  幾個守城的京營軍漢,默默看著一輛馬車從德勝門下的甕城里頭緩緩駛出,越過護城河石橋,又穿過空無一人的德勝門大街,向著北面而去。

  “老甲長,咱這是什么意思?”

  一個年老的軍漢抬眼望向遠處幾乎接天的蒙古人連營,喟然嘆道:“聽說,是那些蒙古人讓給帶話來了,讓朝廷給太上皇送御膳去。”

  這時候走過來一個邊軍,聽見老軍漢這句,停下了腳步。

  “都這時候了,太上皇,還吃得下嗎?”

  “吃不下也得吃,之前我們這兒擊斃的那個主兒,是那個瓦剌太師也先的親弟弟。”

  “啊,那太上皇豈不危險?”

  “呵呵,從前岳飛剛開始打金人的時候,那個俘虜宋徽宗也是提心吊膽的,后來呀,這岳飛打得越狠,金人吃的敗仗越多,反而對徽宗越好,大宋朝要是沒有能征善戰的岳飛呀,金人哪里會看得起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俘虜皇帝?”

  老軍重新將目光投向那輛馬車。

  與此同時,京城的西直門外。

  便在大明使者去往瓦剌大營準備覲見太上皇之時,一隊數十人的明軍游騎正在巡弋。

  忽然,這些人一齊驚愕的回過頭去。

  冷冽的北風卷著漫天的黃塵撼地而來,一隊隊瓦剌鐵騎呼嘯著從滾滾黃塵之中沖殺而出,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彎刀,如潮水一般很快將他們吞沒…

  此刻,西直門城外鱗次櫛比的民宅大多已人去樓空。

  冷風呼嘯著過境,掀得那些沒有緊閉的門窗吱吱作響,反而更增靜謐。

  長街的盡頭,提前得知大敵將至的明軍騎兵正嚴陣以待。

  這領軍鎮守西直門的是劉聚和孫鏜兩位都督,這個孫鏜就是于謙舉薦的那個蒙古人,半年多前攜京營精銳南下浙江增援劉聚,兩人共同重創了鄧茂七、葉留宗起義軍主力,所以這兩人麾下既有五千官兵,亦有南征時從京師帶去的三千朵顏蒙古騎兵和五百哈密駱駝兵,甚至還有三百XZ西番騎兵。

  這時候,遙遙十幾騎向孫鏜飛馳而來,一個軍漢滾下馬就抱住孫鏜的腳。

  “干爹,漠北人殺過來了!”

  “慌什么!”孫鏜罵道,“虧你還是條蒙古漢子,漠北的蠻子豈能比得過我們黃金家族正朔的朵顏勇士,嗯?他們有多少人?”

  “北邊過來一萬,西邊也有五千,加起來少說也有一萬五!”

  “那么多?”孫鏜臉色變了變。

  “干爹,北邊來的更快,離咱們這兒只差三里遠了!”

  孫休帶來的消息很準確,不多時,西直門劉聚麾下的大隊人馬,就正面遭遇了瓦剌大將阿樂楚率領的一萬精銳。

  周遭是山呼海嘯一樣的呼聲,那些瓦剌騎兵大多來自杜爾伯特部,跟隨阿樂楚從漠北轉戰東歐草原的鐵騎,他們個個剽悍勇猛、來去如風,一色的彎刀寒光閃閃,如潮水般向著劉聚的部隊的沖殺過來。

  劉聚的部隊則以步兵為主,皆列陣于拒馬之后,忽然,他們面前的瓦剌騎兵在半里開外變換了陣型,迂回繞過劉聚部的正面,一邊向著他們傾瀉出飛蝗般的弓箭,劉聚這邊的步兵一時間割麥子似的倒下了一片。

  不過劉聚手下的這些官兵皆是從浙江、江西、福建三省交界的山民、礦民中選練的精銳,這些地方的山民民風彪悍,多是悍不畏死之徒,相互間又是同鄉同族、甚至是親兄弟,所以只要有一人倒下,其他的人便立刻紅了眼,同仇敵愾。

  他們在劉聚的指揮下很快鎮定下來,一邊舉盾迎敵,一邊就將一排排火槍打了出去,前邊的一排打完退回裝藥,后邊的一排槍手又舉起槍來齊射,隨后又是第三排火槍手的一輪齊射。

  如此一輪一輪的密集齊射,既震懾了對方,又能在不利的形勢下提振己方的士氣。不過瓦剌軍遙遙迂回在射程之外,殺傷實在有限,再加上敵眾我寡,瓦剌騎兵又射術精準,劉聚這邊漸漸落入下風。

  忽在這時,一支蒙古朵顏騎兵突然從劉聚陣后翻卷而出,為首一員大將正是孫鏜,他一身蒙古人打扮,手舞鐵锏,帶著貼身的親軍一馬當先直沖敵陣,他手下的那三千朵顏騎兵緊緊簇擁護衛著孫鏜,人人當先所向披靡,徑直將正在運動中的瓦剌騎兵攔腰截斷纏住,將之截分成首尾兩部分。

  劉聚的三省步兵趁機頂著盾將陣線推進,協同孫鏜一齊絞殺瓦剌軍。

  孫鏜的鐵锏所向披靡,又一樣是蒙古人打扮,那些最精銳的瓦剌射手紛紛喪命其手,阿樂楚見勢不妙,立刻催動瓦剌軍陣向北收縮,意圖重整軍陣。

  眼見瓦剌騎兵軍心已動,孫鏜不禁振臂高呼:“勇士們隨我來,將左邊的漠北蠻子吃掉,讓他們知道,真正的蒙古勇士都在漠南!”

  朵顏騎兵們士氣大振,立刻呼嘯著貼上了左邊的瓦剌騎兵,肆意揮刀開弓,這時候劉聚號令三省步兵又搬動拒馬將陣列向前推進,將左邊的瓦剌騎兵分割包圍。

  瓦剌騎兵們號令不能傳達,不得不各自為戰,有的在激戰中被砍掉了胳膊,有的則被劈開了天靈蓋,殷殷鮮血灑向半空。

  血紅的太陽沿著遠處的地平線緩緩升起,整個西直門外籠罩在一片血色的朝霞之中,人喊馬嘶聲中,遠處的田埂、枯草、樹木也仿佛被血霧浸透,看上去分外的詭秘,就在這時候,遠處的的霧靄之中,突然響起幾聲悠長的號角。

  孫鏜心中一凜,剛回過頭去,就聽見西邊地動山搖的呼麥聲漫卷而來。

  一座巨大的、令人絕望的方陣正在向著西直門緩緩推進,人數之眾,就猶如一座緩緩移動的黑色的山峰撼地而至,似緩實急的出現在地平線上。在這個方陣的前方,是一個千余人的先鋒護旗陣,旗陣中央是一片大纛。

  而在這一片大纛的中央,最醒目便是黑白兩色的蘇魯錠。

  蘇魯錠在蒙語里是矛的意思,黑白兩色、黑色象征著戰爭和力量,白色象征著和平與權威,傳說成吉思汗曾經被圍困在一個叫做千棵樹的地方,危急時刻,長矛蘇魯錠從天而降,助他擊敗了對手,從此以后,成吉思汗舉著蘇魯錠,所向披靡。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蘇魯錠。

  瓦剌軍中,一個騎士用蒙古語高呼:“怯薛!”

  無數瓦剌騎士也歡呼著揮舞彎刀,“怯薛,怯薛!”瓦剌的士氣忽然之間達到了頂點,原本被包圍的那些瓦剌騎兵發瘋似的反撲起來。

  明軍明白瓦剌的援兵將至,氣氛一下子異常緊張起來。

  孫鏜嚇得臉色慘白,他昂起頭向著西方望去,耀眼的朝霞霞光籠罩之下,牛皮鼓聲震天撼地,在那灼目的光暈之下,蘇魯錠是那樣的耀眼,仿佛長生天一般不可動搖!

  他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也先來了?也先這個蠻子怎么會有蘇魯錠?”

  “干爹…,我們怎么辦?”孫休也是面色鐵青。

  “怎么辦,是呀,怎么辦?”孫鏜忽然目光一跳,“快,咱們得快把我們的朵顏勇士們撤下來,你也去通知那些哈密兵和西番騎兵,現在就入城,遲了就來不及了!”

  “可是,劉都督怎么辦呢?”

  “管不了他們了,他們是步兵,讓他們先替咱們頂一陣,等咱們入城了,你再去告訴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讓他那些手下破開民宅躲藏吧,”見孫休不動,孫鏜罵道,“還愣著做什么,怯薛軍都來了,你難道想我死呀?!”

  “我…,我遵命!”孫休回過神來。

  “等等…”孫鏜又想了想,咬了咬牙,“給老劉他留下一千朵顏騎兵吧,交代他們伺機迂回保護那些三省的步兵側翼,能拖一時就是一時吧。”

  孫鏜說完,急忙帶著十多個親軍搶先徑直往西直門去了,在他身后,劉聚的步兵雖然知道瓦剌有援兵將至,卻還不清楚這支援軍的厲害,仍然不明就里的將陣線緩緩推上去,火槍如同一片片雷鳴般響成一片。

  孫鏜可管不了他們了,徑直往西直門逃跑,正好撞見劉聚舞著大刀迎面而來,兩人四目相對,孫鏜心中慚愧,不由把頭一低,也顧不得再招呼自己身后那些朵顏騎兵,只是快馬加鞭帶著貼身的十幾個親兵灰溜溜的來到西直門下。

  這時候,西直門大門緊閉,孫鏜猛擊大門。

  “程大人,開門吶,我是孫鏜,快快放我入城!”

  西直門城頭之上,守將程信和都督王通、都御史楊善居高臨下。

  “于部堂軍令如山,老孫,你不要難為我等。”

  “你且放我們幾個入城避一避,待會兒我自會引軍出戰。”

  “我奉旨監軍,城外守軍不得入城,否則開門者同罪。”

  孫鏜急叫:“程信!什么同罪不同罪的,難道你要見死不救?”

  程信不再給他答話了,左右各看了一眼,有意在上面大聲說話。

  “王大人、楊大人,我再傳于部堂將令,有膽敢放人入城者,殺無赦!”

  “姓程的,你有種!”孫鏜氣急敗壞,漲紅著臉撞到門前,用鐵锏猛擊城門門釘,回過頭對著那十幾個親兵道,“兒郎們,你們也聽見了,咱們沒有退路了,走,與我殺回去!”

  說罷,孫鏜撥轉馬頭,率領親軍重新沖向西直門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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