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運河與錢塘江交匯之處。
此地便是錢塘大營的所在,常年駐著五六百號守備軍,除了種些東西,守備軍還放羊放牛、喂豬養馬,也操練也屯田,這也是兵書上治軍的法子。
此時這大營里頭的一座小營房之中,兩個青年正在面對面打坐。
這兩人便是李元青和步富貴,自從半年前兩人離開靈隱到了這兒,他們兩個人便時常如此對坐,他們倆個人都知道這本小金剛經的厲害,一有空便躲在營房里頭互相探討切磋,可如此修煉了大半年,卻并無收獲。
這時候清亮的晨曦已經照得營房窗戶紙泛青,一個光頭的軍漢推門進來,只見眼前兩個人光著個腳,閉目盤腿對坐在一起,面前共同攤著一本不知名的書卷,上面圖文并茂,描了不少人體穴道,看起來參悟得正是緊要,如癡如醉一般。
這光頭軍漢也不驚動兩人,上前隨手拾起一本翻看起來。待到李元青吐氣長舒,慢慢睜開眼皮,乍見這軍漢站在面前,嚇了一跳:“向…,向伍長,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嘿嘿,你們兩個點完卯就沒人影了,我一猜你們就在這兒練功夫。”
李元青覺得有些不安,略帶拘謹地笑了笑。
這時候步富貴也醒了,急忙起來給伍長搬來張椅子過來,伺候他坐下,伍長看了看兩個人,不慌不忙的從懷里頭摸出一本經文,遞還給步富貴。
“富貴呀,昨天王大夫看了你這書,不得了呀。”
李元青一怔,急忙脫口問:“怎么不得了了?”
伍長裂開嘴笑了笑:“非常的厲害!”
李元青嘆了口氣:“只可惜我們倆個天資愚鈍,怎么練都不得要領。”
向伍長吸了口濃痰,猛地吐在地上,哼了一聲:“我原來聽富貴兄弟吹噓,還以為這書有多厲害,可是王大夫說了,這書上根本連經絡圖都畫錯了。”
“啊?畫錯了,不會吧?”
“嘿嘿,王大夫說一個人手上應該有六條經絡,這書上偷工減料只畫了兩條。”
富貴大吃一驚,他本就不喜歡久坐,便拍了拍胸口,如釋重負道:“我說怎么照著上面一練習就頭昏腦漲的,渾身不對勁,原來竟是錯的!”
“如果這書是錯的,那從前…”
“哥你記得不,我們拿到這書的時候就是殘本,肯定是有古怪的。”
李元青又皺了皺眉:“可是…”
“別可是了,哥,你知道玉皇大帝叫什么名字么?”
李元青一怔:“我不知道,這又和玉皇大帝有什么關系?”
富貴和向伍長碰了一眼,兩人都笑了起來。
向伍長道:“喂喂,他叫張友仁。”
富貴接過伍長的話,笑著說:“姜子牙封神的時候,原是打算把玉皇大帝這個位子留給自己的,眾神仙聽他封完這個神仙又封那個,便問他玉皇大帝誰來作?這時候姜子牙見時機成熟,便笑著說:你們放心,自然‘有人’來作!”
伍長笑了起來,又從富貴這邊接過話去:“這時候那個叫張友仁的就跑出來了,張友仁張有人,他名字里頭帶著個‘有人’嘛,就厚著臉皮在地上磕了個頭說,謝謝你姜子牙封我哈,哈哈哈。”
富貴噗呲一聲也大笑了起來。
“哥呀,你天天看書,連玉皇大帝叫什么名兒都說不上來,還是趁早別看了。”
向光頭又拍了拍李元青,語重心長的說:“元青,不是我說你呀,你來這兒也有大半年了吧,每天除了早起點個卯,既不打牌也不賭錢,多不合群吶?富貴他頭腦靈光,學的也快,這幾個月已經進步不小了,可你卻一直在原地踏步沒什么改變,這樣下去,別的弟兄們怎么看你,大家伙可是要說閑話的。”
說話間,他見李元青仍是不開竅,便抽身要走,富貴立刻機靈的跟了過去。
“向大哥,這么快就要走呀,再坐坐唄。”
“不坐了,你們忙。對了,富貴呀,一會兒三喜那里還有個局,等你啊。”
“行嘞,向大哥慢走,我送送你。”
不大一會兒,富貴送走向光頭,又繞了回來,見李元青仍是拿著書,悶悶的坐著,不免上前拽了拽他。
“哥,外頭空氣好,咱們還是出去走走吧。”
李元青點點頭,穿上號衣,兩人便一齊走出了營房,呼吸著清晨清冽的空氣,不由得都精神起來,兩個人悠閑的趟著露水散著步,遠處的運河上的船工悠揚的喊著號子,無垠的天空纖塵不染,籠罩著遠處的運河匯向更遠處的錢江,那更遠處的錢塘江水闊天寬,萬頃波濤拍岸,正是觀潮的好去處。
富貴迎著江風,瞧見遠處一群沙鷗隨潮而翔,不免精神一振。
“向光頭給了你這許多天的假,你怎么也不去蘇守備那里坐坐?”
李元青仍習慣性的輕輕吐納著空氣,聽見富貴問他,便長長出了口氣。
“其實我與他…,不是很熟,怎么好意思去呢。”
“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什么叫做人情世故,世事洞明皆是學問,你不走動,人家有好事怎么會想到你呢?沒事多跑動跑動,才能…”
“呦呵,你小子怎么如今講起道理一套一套的,這都是跟誰學的?我跟你說,你還是少去跟他們賭錢,這樣不好。”
“哥,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該懂點事了。你不會到現在還信什么神仙吧?這世上真要有神仙,為什么還有那么多受苦受難的人?不是說那些神佛菩薩不是個個都是好心腸么?可古往今來那么多災荒,可你聽說他們救苦救難了么?呵呵,救苦救難對于他們來說,不是輕而易舉之事么”
李元青再也不說話了,慢慢的想著。
“說些你不愛聽的話,這段日子我是見識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如今只要是有背景有門路,那日子過的不知有多舒坦,就說你吧,本來憑你爺爺的出身,也算個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結果呢?你爺爺真是不夠愛自己的家里人,否則以他從前的地位…,哥,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你沒事吧?”
“富貴…,你好像變了…”
“我變了…?”富貴一愣,很快又斜著嘴笑了起來,“哥,你也該趁早變變了,人吶,有的時候就該機靈一點、這樣才能抓住機會呀。”
李元青低頭不語,富貴湊近一步,伸手捉住李元青的雙手,“哥,我這些話都是為了你好,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別往心里邊去就行,”說話間,富貴只覺李元青的手兒十分暖和,一股暖意由雙掌沁入,不免又道,“哥,你的手兒真暖。”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這世上不能人人都自私吧?”李元青笑了笑,“你說我的手暖,我爺爺說他從前在北方從軍打仗的時候,大雪天的還下冰水洗澡呢,從前太祖打天下的時候就是這樣,人人凡事都想著別人,所以明教里的人人都是一團火,合起來就成了燎原之火,要不然怎么可能大勝仗呢…”
就在這時候,大營里面忽然傳來一陣驚呼。
一匹棗紅色的馬兒掙脫了韁繩狂暴的奔馳起來,只見這馬兒身材高大,毛色也很純,不像是尋常的品種,所過之處,營里的軍士們紛紛避之不及,也有那膽大的取來了長矛,只等這馬兒跑的近了便要挑了它。
“弟兄們,不要傷它!”
一個騎士大呼一聲,乘著另一匹黑馬從后頭奮力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