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悠然,轉眼過了數載。
錢塘正值陽春三月,西湖數里開外的西峰之上,一脈青峰古木凝翠、一條蜿蜒曲徑,沿著回旋的山勢直向山巔,原來這滿山青翠之中,竟然隱藏著一座濃蔭環抱的古寺。
薄霧之中,但見這古寺青瓦灰墻,大方軒敞,門前一塊古匾,描著“靈隱寺”三個斑駁的楷字,筆鋒俊秀。原來這靈隱寺始建于東晉,歷經盛衰浮沉,寺中一切雖頗為陳舊,卻是愈發顯得古樸莊重。
不多時,腳步聲起、寺院一旁的側門被“咯吱”一聲推開,兩個素衣青年提著四具木桶踏出門來。這兩個青年看上去并未剃度,雙雙盤著頭發,俱是十七八歲的年紀。
兩人出得門來,滿是笑意的目光互碰了一下,一齊快步向下山逃去。
這兩人便是李元青和步富貴了,想不到多年之后仍是玩性不減,每天只要寺里頭沒什么事,他倆都會絞盡腦汁想出理由溜出寺廟,在西山周圍各處轉悠,什么山洞山澗,茶園角落,哪里稀奇就往哪里去。
兩人順著并不齊整的石階走出一段,嘻嘻哈哈的甩著水桶追逐打鬧起來。
就這般互相追逐著轉過一處緩梯,前方山徑突然迎面過來好一隊人。
只見這隊上山的隊伍前前后后簇擁著一頂暖轎,晃晃悠悠的循著石階而上。兩人心知是來了大香客了,一陣手忙腳亂,將木桶往屁股后面一擺,作出恭恭敬敬的樣子讓到一旁,低著頭由著那隊人從他倆個跟前過去了。
李元青待得那隊人去得遠了,便重新提起了空桶,卻見步富貴仍是遠遠望著那些人,不由推了推他:“喂,你傻了吧?咱們該走了。”
步富貴撇撇嘴,酸溜溜的說:“上個山還有人給抬轎,真他娘的風光吶。”
李元青嘿嘿一笑:“等你哪天風光了,不如讓十個人替你抬轎呀。”
步富貴白了他一眼:“哥,你做夢吶?十個人抬轎子,那得給多少錢?”
李元青哈哈大笑,拍拍臺階上的浮土坐下,又示意步富貴也坐下歇歇。
“哎你說,趁著今天天氣不錯,咱們上哪兒去逛逛?”
富貴懨懨道:“沒心情,昨天老子翻了一夜的經書。”
李元青微微苦笑:“還沒死心吶?”
富貴點點頭:“我還想再試試,看看能不能找到圓苦…,鐵大哥的秘笈。”
李元青不等他說完:“都找了多少年了,我看早沒戲了。”
步富貴搔了搔頭:“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那圓通那個大禿驢不明白呀,他非要以為我們在給鐵大哥保密,都說了一萬遍了他就是不信。哎呀,只要那個禿驢不死心,就有咱們受的,你也不想再被那個禿驢折磨了吧?”
“禿驢禿驢,你叫的倒挺順口的。”
“哈哈哈,哥你還真別說,這些禿驢其實可有錢了,你記得不,圓通大和尚考問我們的時候,他自己不是也說了么,這西湖邊幾百頃的良田、茶園可都是咱們寺里的產業,就連西湖邊那些織坊巷子里,也有好幾家的份股,有的三分股,有的五分股,每年都能從里頭分紅,他就是哪天還了俗,也能在杭州城里頭做個三妻四妾的大財主…”
說著說著,富貴突然盯著李元青的胸口。
李元青瞪了瞪眼:“怎么了?”
富貴將手伸向他胸前。
“喂喂喂,你做什么?”
“是不是什么武功秘笈,給我看看。”
富貴搶過他懷里的書,翻了幾頁。
“我的天,哥,哪兒搞的葷書呀?”
李元青一把奪了過來:“什么葷書,這書素的很,寫的是一個叫聶小倩的女鬼。”
“連女鬼你也饞…,”步富貴瞪大了眼睛,舔了舔嘴唇,壓低了聲音,“喂喂喂,不是我說你呀,哥,你這樣可不行的呀!”
“放你娘的屁,菩薩還是女的呢。”
富貴笑得連連拍手,道:“開玩笑的嘛,好了好了,哥,這書哪兒來的?”
“有好幾天了,這書是我早起清掃大殿時無意中發現的。”
“你要是這么說的話,那我信你!”步富貴點了點頭,“有一次我還在偏殿的角落里頭撞見過帶血的肚兜呢,那才叫做晦氣嘞,也不知道哪個缺德鬼丟的。”
“帶血的…”李元青一怔,“是,是殺人了?”
步富貴眼珠子咕溜溜的看著他:“哥,你真不懂呀?”
“懂什么?”
“我給你說,這女的呀,每個月下頭都要來一次的,懂了吧?”
“哦哦…”李元青立刻有些恍然了。
“瞧你的聰明勁,哥,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今后能娶上老婆么?”
李元青想了想,把自己的書遞給了富貴。
“不知道,我也不在乎這些,對了,你知道這書里寫了什么?”
“你不是說是個女鬼么?哥,我可根本不怕這些東西。”
“富貴呀,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元青道,“這本書可好看了,書上寫了一個叫做聶小倩的女鬼,他喜歡上一個叫寧采臣的窮書生,一點都不因為他的貧窮嫌棄他,只不過他們倆個的命實在太苦了點。”
步富貴盯著李元青,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把他轉了過身。
“哥你實話告訴我,這幾天晚上你老是偷偷流眼淚,是不是因為看了這個書?”
“胡說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見的。”
“還不承認,咱們倆天天晚上睡一起,我能不知道?”步富貴又道,“說點正事吧,我看咱們該想個什么法子,進去藏經閣里仔細找一找,只要是能找到鐵金剛的書交了差,今后咱們就真正自由了,想回家回家,想干啥干啥。”
“你呀,真是想得美,你看圓通大和尚他帶人進去找了多少次了,肯定早就把藏經閣里頭都找遍了,連他們都找不到的東西,咱們兩個能找的到么?再說了,咱們倆個又沒有剃度,根本沒有資格進藏經閣。”
“說的也對…,那要不然,我們就把這些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塵大師?讓他替咱們倆個做主?”
“你想好了么?圓通他可是知客大和尚、知客大和尚!你覺得長老會向著我們倆么?”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哥,你說怎么辦?”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辦,了塵大師他也不知怎么想的…”
“這都得怪了塵大師,我們來了五六年了,他也不肯給我倆剃度!你看看可慧、可能那些家伙,明明比咱們來的晚得多,都剃度成了可字輩的和尚,你知道不知道,他們如今每個月還能拿到幾十個錢的例錢呢!”
“哎,誰讓了塵大師說我們倆個塵緣未了…”
“得了吧,這你也信呀,要我說呀,圓苦他從前肯定是得罪過了塵大師。”
“富貴,你不要亂說…”
“我亂說?哥你想想,除了圓通大和尚他們幾個,為什么寺里別的老和尚聽見圓苦這兩個字就直搖頭,尤其是藏經閣的那個本明老和尚,明明心虛得很,非一口咬定寺里從來沒有過圓苦這個人。還有啊,寺里圓字輩的僧眾舊名冊里頭,都被人給涂抹過。”
李元青想了想,慢慢站起身來,提起兩個空桶。
“不管圓苦他從前做了什么,他永遠是我們的鐵大哥。如果不是他,我們倆個早死在江西的山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