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向晚,幾個人總算是上了過天脊。
此時一輪明晃晃的圓月,將漫山遍野涂上一層銀色,山上的那些槐樹、野草,也似乎散發著一陣陣清冽的香氣,在夜風中彌漫,又被李元青吸到了肺里,從半空中飄散下來的霧氣裊裊如縷,老孫頭吩咐大家生起火來,準備就地過夜。
這三個人本來就手腳麻利,又有李元青和步富貴幫忙撿拾柴火,沒一會兒一塊大山石邊便升騰起了篝火,將附近的地面烤的噼啪作響。
袁大兒在篝火旁架起了鍋燒起了水,眼看著水被煮開,阿黑不緊不慢的剁了幾大塊麝肉丟進了鍋里頭,這時候富貴看看李元青,再看看老孫頭,又開始問東問西了·。
“我說老孫頭,前些天你總是吩咐我們走夜路,說什么切莫在生僻地方過夜,可為什么今天卻非要我們在山里頭過夜?”
“我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之前要你們跟我趕夜路,當然是因為夜路更好走呀,”老孫頭丟了塊柴火,抬起了眼皮子,“你們兩個想呀,咱們這一路上為了省事,走的不是大路,路上也就沒個客棧旅店,你想想,是白天睡覺的好,還是夜里睡覺的好?”
步富貴想了想,道:“當然是夜里睡覺比較香吶。”
“呵,出門在外又不是在家里,睡得太香呀,未必是好事。”
老孫頭說完,眼睛便著直往上竄的火苗,四周靜得出奇,只有柴火爆裂在噼啪作響。
“老孫頭,這又是什么道理呀,你給說說唄。”
“你們記著,出門在外,就該白天睡覺,趁夜趕路的好。你們想想,夜里趕路有滿天的星星給你分辨方向,出來劫路的土匪也少,走起路來是既省力又涼快,要不然像今天似的,大白天的給太陽一曬,你們兩個就該汗淋淋的走不動路了,還有呀,白天睡覺比較安穩,夜里睡覺就得防著虎狼蛇鼠,那多提心吊膽呢?”
“嗯,是這么個道理,可今天咱們為什么又反過來了?”
“還記得剛才那條羊腸小道么,這么陡的山,夜里走,你就不怕一腳踏空摔下去?”老孫頭翻了個白眼,“再說了,這爛柯山附近還沒聽說過有什么攔路的劫匪,就沒必要趕夜路了,反正呀,你們兩個小鬼頭聽我們的吩咐就對了。”
幾人說話間,鍋里的水漸漸熱了起來,麝肉的香氣也漸漸彌散開來,簡直香的要命。
老孫頭和袁大兒兩人對了個眼神,忽然又開口打問。
“對了,你們兩個小孩真當是從霧州一路走到上清縣的?”
步富貴也李元青對視了一眼,一齊點了點頭。
“這就怪了哈,霧州那地方我知道,打那兒到龍虎山邊上的這個上清縣,少說也有五六百里地,你們兩個從來沒有走過夜路的小鬼,居然只用了半天就到了?”袁大兒和老孫頭交換了一下眼色,又將目光射向了兩個人,“這究竟是我袁大兒見識不夠呢,還是你們兩個拿鬼話糊弄我們呢?”
“哼,什么鬼話,他老孫頭不還說什么‘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鬼話么?”
“呦,這么說,你這個富貴是承認自己也在說鬼話了?”
“才不是呢,那個王質只在洞里看別人下棋就過了許多年,沒準我們倆個去墳地耍的路上,也半路撞了鬼呢,給鬼挪到龍虎山來了呢?”
老孫頭聽出這樣吵下去沒完沒了,便打斷了袁大兒和富貴的話頭。
“好了好了,這鬼神的東西誰也說不清楚,早年吶我在這附近發現一個仙人洞,那里頭香風陣陣,怪的不得了,只是可惜那洞口實在太窄了,只有像你們這樣的小孩子才能一直往里邊鉆,待會休息好了呀,我就給你們倆一人一個竹籃子,你們就拿著籃子往里邊爬…”
步富貴有些緊張起來:“老孫頭,你…,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也是一片好意,我看你們兩個骨骼清奇、仙緣不淺,想請你們兩個去那里邊去看一看,萬一你們能在洞里邊碰上什么仙緣,真的和那個王質一樣…”
就在這些人說話的光景,離著他們不遠處的一個土石窟窿里面,一條約摸有兩丈長的蟒蛇正注視著洞口的火光。
只見這條巨蟒的鱗片被幽幽火光打得锃亮,正盤踞在離著窄小洞口十余步遠的深處,在它瘆人的三角腦袋邊,是一顆顆尚未成年的少年頭顱骨,這巨蟒扭著頭翻了翻眼皮,心領神會般的吐了吐信子,又張開了血盆大口,只等著新的供奉送上門來。
“我們不去,我們倆個不想做神仙。”
步富貴這時候抱住了李元青。
“不去?呵呵,只怕這可由不得你們,阿黑…”
老孫頭正要再放狠話,那兩條獵狗突然用低沉的聲音狂吼起來。
他臉色一沉,這兩個寶貝怎么亂叫起來?萬一驚擾了洞里面的仙人怎么了得?
可是老孫頭立刻又轉念一想,莫非這爛柯山里除了仙人洞里面那個會吐寶貝的神仙,還有別的什么猛獸?若來的是獨只的猛獸,不等他招呼,這兩條獵犬就會圍上去,對著那猛獸狂吼,可這時兩只獵犬的姿勢分明帶著敬畏,只怕來者不善。
他這般左右細想,只覺自己頭皮一陣發麻,呼啦一下站了起來。
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陣陣狼嚎,猶如裂帛徐徐撕扯那般尖銳悠長,久久不絕。
“怎么回事?”這邊袁大兒已經炸了毛。
老孫頭搖搖頭,疑惑道:“這一帶向來沒聽說過有狼呀,這么一大群,許是…,許是剛剛從別的地方過來的吧,袁老板放心,咱們既然碰上了,就千萬不能慫,逃是逃不掉的,大家伙都過來,圍成一個圈,先挨過今晚再說吧。”
說完,這老孫頭摸出一口刀來,袁大兒和阿黑也都亮出了家伙,只有李元青和步富貴兩個,各自撿起一根樹枝,大家背對背,緊張得望著各自眼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篝火漸漸黯淡下去,這時候誰也不敢分神去顧弄,也就在這個時候,老孫頭對面被栓著的幾頭騾子那里,突然卷起一陣狂飆,竟隱約出現了幾頭梅花鹿的影子。
還不等眾人看清究竟,一頭“梅花鹿”在騾群里猛地一躍,形同鬼魅般撲倒了一頭騾子,那騾子一聲慘鳴,頸上血肉模糊,登時便四蹄狂蹬咽了氣。
“哥,你瞧見了么…”
還不等步富貴說出什么,又是一匹“梅花鹿”幾個起落沖向了他們,猛地躍入半空,直直撲向那阿黑,直到這時候這些東西湊近篝火,李元青才看清楚,這哪里是什么梅花鹿,分明是一匹披著梅花鹿皮毛的野狼。
這頭狼凌空之勢極快,可不想阿黑的身手更快。他見這頭狼突然發難,瞳孔一縮,順手猛的就將手上那尚未啃完的麝肉腿連著骨頭直接砸向飛狼,這一擊又準又狠,當下那條飛狼的腦袋就被打偏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阿黑不退反進,順勢往地上一跪,抄手往小腿一迭,再抬手時手中便多出一柄利刃,那飛狼躍在半空中收勢不及,被阿黑從頸部探入刃尖,來了個凌空開膛破肚。
阿黑手上的的刃鋒利得邪乎,飛狼尚未著地,那腸子便脫了出來,阿黑身子一側,躲過那一肚腥腸的同時,回腳一下踹在飛狼身上,飛狼慘哼一聲,從滾燙的篝火堆頂上砸了過去,噼噼啪啪,濺得一地火星。
趁著這些狼還沒回過神來,這阿黑一個懶驢打滾挨近一頭受驚的騾子,往一個不起眼的框子里一摸,右手已經擎起了一張鐵弓,左手則多了一捆箭。
他操弓在手,回身張弓搭箭,嘩啦一下子將那鐵弓拉了個滿弦。
見他亮了這一手,群狼遁散,林子那一頭立刻靜了下來。
“大家小心,怕是頭狼要出來了。”
李元青是頭一次聽阿黑開口說話,這黑漢聲音嘶啞,心里卻比其他人更通透更明白,果然,這黑漢話音剛落,不遠處的林子后面,就冒出了一頭白狼,如同一個白色的幽靈,襯著慘白的月光,眼神竟中透著通靈般的笑意。
“袁老板,是我大意了,”老孫頭心里一沉,大聲警告,“這是通了靈的精怪了,阿黑,別動別忙著開弓知道不,這東西毛色純白,八成是成了精開了靈智了,它現在是有心在試探你的箭法,你如果是一箭射不中,它就會指揮所有的狼一齊撲上來。”
“爹,我看它這是想耗我氣力,我這鐵弓撐不了多久的。”
步富貴一愣,他沒想到這阿黑居然是老孫頭的兒子。
“咕咕咕咕…”
不遠處,那白毛的狼王仿佛也聽懂了他們父子的對話,偏過腦袋擬人般的想了想,竟咧嘴發出一陣冷笑,眼神陰陰的沒入黑暗之中。
眼見這白狼不見了,李元青暗暗松了口氣,可便在幾個呼吸之后,狼王竟又從另一邊現出身來,如此反復幾次,大家都愈發緊張起來,老孫頭腦子里忽然閃過個念頭。
“這幾頭狼好像在等什么,不好,它們是在拖延時間,好集合所有的狼合擊我們。”
“爹,你還有什么法子就都使出來吧,我真繃不住了。”
黑漢的鐵弓越張越淺,也就在這時,四面山林之中左一群、右一撮,一雙雙綠油油的狼眼冒了出來,粗略一數足足有十多對,陣陣狼嚎此起彼伏,直個叫人心膽俱裂。
可這時候,老孫頭卻怔怔的仰著頭,面如死灰一般。